第一百零一章

士兵想了想,无奈道:“走吧。”

城门吱呀一声打开,士兵们压根没去检查车上的东西,就放了两辆马车出门。

军饷马车出幽州城的事,没有引起城中任何人的注意。这事甚至都没传到李景德耳中,李景德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大半夜找银引司要了一批军饷。

四月初八,浓云密布,不见星月。

幽州驿馆中,苏温允一夜未眠,他坐在桌子前一杯杯地给自己倒茶。等到了天色洒亮,他再要给自己倒一杯茶,忽然发现茶壶不知何时已经空了,而他也已然喝了一肚子的凉水。

另一边,唐慎带着人马顺利地出了幽州城,没有惊动任何一方。

到了宋辽边境,这两辆马车改头换面,那位说自己是银引司差役的年轻男人,原来竟是乔九的亲生儿子。他们摇身一变,乔九成了一个来自江南的茶商,唐慎等人则化身成同行的茶贩,卢深等几个武将则变成随队的武师。

马车上的军饷是一包包的茶叶。

来到宋辽边境,乔九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幽州府衙批文,顺利通关,进入辽国。

初入辽境,一切与大宋民间没有不同,城镇酒楼应有尽有。等到再往里走,都城越加减少,沿途大多是一个个聚积迁徙的部落。每遇到一个小城,众人都会停下来补给物资。

然而有件事倒是相反的。

唐慎刚进辽国,在辽国与大宋边境处,他们见到的辽人一个个对他们怒目相视,仿佛经年死敌。但到了辽国深处,那些从未经历过宋辽战役的辽人们对他们就没那么大敌意,只是言行举止间一副轻蔑傲慢的姿态,毫不掩饰。

一行人顶着风沙,六日后,才风尘仆仆地抵达辽国南京析津府。

进城门时,乔九弯腰哈背,不停地给守城门的辽兵塞钱。唐慎站在这高大巍峨的析津府前,他缓缓抬头,看着城门上硕大的“析津”二字,他心思震荡,久久不能回神。

“公子,可是瞧见什么东西了?”

唐慎转首看向对方。说话的是乔九的儿子,但是如今在他们这支商队里,乔九的儿子扮演的是一个伙计,而唐慎扮演的则是乔九的儿子。

宋商来辽,都喜欢裹上麻布,遮挡风沙。

唐慎的脸被褐色的麻布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点点头,伸手指着析津府城门上的两个字,道:“这两个字写得不错,竟然还是汉字。”

乔幸道:“南京原本不叫析津府,是十多年前,辽国的王子太师给改的名,这两个字听闻也是他写的。”说着,他压低声音,在唐慎的耳边道:“大人喜欢辽国王子太师的字?这太师的墨宝也不是不可求,若是您想要,是可以弄到的。”

唐慎低笑一声。

辽人写汉字,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这辽国王子太师的字写得是不错,但也就是唐慎这个水平。和傅渭、王溱比起来,简直是班门弄斧。

乔幸发现自己拍错了马屁,没再说话。

乔九塞了三个钱袋,终于将这群贪婪的守城辽兵给喂饱了。不过能花钱总是好事,这几个辽兵随随便便地就将他们放入城,压根没怎么盘问。

等进了析津府,众人在乔九早就安排好的客栈下榻。

唐慎站在窗边,俯视析津府。他身后帮他收拾东西的伙计并不明白他在看什么,可唐慎却知道,他眼前所看的并不是析津,而是千年之后,那个繁华至极的北京城!

不错,辽国的南京析津府,正是千年后的北京。

辽国多是部落联盟,国境内的大都市不多,最为重要的就是五京。分别是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和南京析津府。上京临潢府是辽国首都,其余四都则是陪都。

来到析津府,唐慎心中感慨万千。然而他甚至不知道,千年之后,脚下这片土地到底会不会成为他记忆中的那个北京。

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唐慎问道:“乔九那边如何了?”

这伙计也是知情的,据说是乔九的心腹。他道:“老爷那儿早已准备妥当,今天天色已晚,所以想请大人暂时歇息。等明日,我们便去辽国的商行寻找门路。”

唐慎点点头,等这伙计走后,他吹灭了蜡烛,房间里顿时陷入漆黑。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城中,户部尚书府。

王溱从皇宫中回来,今日他被皇帝召进了登仙台,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自从太后去世、赵辅大病一场后,他的性情不得不说有一些转变。唐慎一直身在幽州,并不清楚此事,而王溱则体会最深。今日从宫中回来,王溱敞开双手,让书童为自己更衣。这时管家敲门进来,拿着一封信,道:“公子,是从幽州来的信。”

王溱眉头一动,他声音清雅:“景则的?”

“是。”

嘴角不由上扬,王溱轻声道:“暂且不更衣了,你先下去吧。”

书童低声应是。

王溱穿着这件只脱了一半的衣服,也没管自己此刻的仪容是否失了世家公子的气度,他走到管家面前,拿起那封信。修长的手指按在信件的正面,王溱定定看了会儿“师兄亲启”四个字,接着打开了信封。

然而才刚刚看到第一行字,王溱便倏然失笑,怔了好一会儿。

只见唐慎在这封信的开头,用与王溱如出一辙的字体,赫然写着——

“敬请师兄:

履安敬叩……”

王溱没往下看,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开头这两行字。良久,他转过头,温和地笑着问管家道:“在琅琊王氏时,你也跟着读过许多书。是否是我记错了,写信时,敬请、履安敬叩,是对父母而言?”

管家哪里知道王溱在说什么,他老老实实道:“回公子的话,是。”

言下之意:您没记错,这两个词都是儿女对爹妈用的。

王溱悠然笑了,他晃了晃手中的信纸:“我儿的信,当仔细瞧着,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