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中的一部分应该是已经进行过一年基础教育的二年级学生,不过你们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复习过往的学习内容。
“至于新生,希望你们有足够的耐心了解沉默纪相关的文学。文学始终是非常有魅力的一门学科。”
西列斯大体介绍了一些信息之后,就说:“关于沉默纪,有谁能给出一个简短的介绍?”
在一阵沉默之后,一个年轻的女孩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西列斯瞧着她,停顿片刻:“安妮特·梅尔文小姐,请说。”
安妮特·梅尔文带着副夹鼻眼镜,头发整整齐齐地扎成马尾,脸上有一些雀斑。她看起来像是一个非常刻板、认真的好学生,但是当她站起来,描述沉默纪的时候,她的声音却有着些微的颤抖。
……看起来是有些畏惧西列斯·诺埃尔这位陌生而冷淡的教授。
她说:“沉默纪……是从大约一千年前,至四百年前这一段时间。沉默纪的‘沉默’意指神明陨落,但是沉默纪的人类在那个时候营造出了十分璀璨的文明之火。”
西列斯冲着她点了点头。
沉默纪总共持续了六百年,与此前阴影纪的分界点,是历史记载中第一位神明的陨落。那位神明是被称为“快乐的酒鬼”的,酒水与享乐之神,埃尔科奥。
关于这位神明的死及其死因,史学界有许许多多的纷争,难以列明。但是所有人都将这位神明的陨落看作是沉默纪的开始。
“梅尔文小姐的讲解提及了我们沉默纪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两个元素。”西列斯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词语,“神明,和人类。”
学生们纷纷动笔,在自己的笔记本或者草稿纸上同样写下这两个词语。
西列斯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说:“神明的陨落对于人类思想观念上的冲击是无可匹敌的。在沉默纪以前,人们通常都不认为神明是有可能陨落的。”
说到这里,西列斯几乎下意识想到卡贝尔教授留下的那张手稿,以及手稿上那行被卡贝尔教授凌乱写下的几行字。
他缓缓说:“事实上,很多信徒在神明陨落的时刻,都陷入了疯狂、绝望的情绪之中。”
学生们纷纷点头。
于是西列斯说:“这就解释了沉默纪文学的两个极端:对于神明的信徒来说,他们信仰的神明接连陨落,他们留下的作品、文字记录中也充满了那种疯狂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有一些研究会把这些文字作品称为……‘精神污染’。因为过于浓重的私人感情会让人感同身受,想见沉默纪的信徒们如何因为信仰的陨落而失去自我。
“这些文字——包括手稿、日记、信件、档案记录等等,不能称为非常完美的文学,但也是我们研究的一个部分。因为那恰到好处地让我们意识到,另外一批文学作品的产生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嘴上说着不可思议,但是西列斯的语气依旧平淡无奇。
可是学生们都认真听着,或许是因为西列斯那种寡淡的语气,冲掉了他身上向来不近人情的距离感。
“另外一批文学作品,也是绝大多数学者研究的作品,也就是关于‘人’的作品。神明陨落,人类的文明之火反而变得更加旺盛与蓬勃。
“沉默纪是一个大发展的混乱年代。一方面神明陨落,但是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始终束缚人类文明的镣铐被解开了,与神相关的神圣文本逐渐失去人心,而世俗文本则慢慢垄断市场。
“现在市面上的小说,就是在沉默纪的时候出现。”
一名学生像是听入迷了,壮着胆子问:“教授,那沉默纪之前就没有小说吗?”
西列斯看了他一眼:“雅各·贝尔曼先生,我非常乐意解答这个问题。答案是:的确没有。我指的是你们现在能够在书店里购买到的,这一类虚构性质的通俗小说。
“关于神的记叙性质的记载,以及基于神明、信徒等等事迹的相关衍生描述,这些都是存在的。但是那不能说是完全虚构的作品。
“我得出的这个结论是基于目前的学术研究而言。实际上,有一部分的史学家认为,在帝国纪的时代,就应当已经有‘市井小说’‘睡前故事’这一类题材存在。
“但是当时的神明对于人类思想观念的控制非常极端,因而这部分的资料早已经在一些教会的控制之下灰飞烟灭了。
“只有一些少见的记录,分散在不同的普通人的信件或者其他记载之中。其中提及了类似于‘随信附我昨日正在阅读的故事抄本’这样的话。
“这部分的研究是近几年才慢慢诞生的。以往人们对皇帝、大臣、国家、神明、信徒、教皇、军队……这些较为传统的‘英雄角色’更加感兴趣。
“不过现在史学家们也逐渐开始研究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生活。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那可以去书店里寻找一些微观视角的历史著作。”
西列斯看了一眼怀表:“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拓展得有些深入了。”
他听见讲台下的学生们一阵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说安缇纳姆的事情。
的确,比起雾中纪以前的那些神明而言,安缇纳姆是一位非常宽容、慈和的神明。西列斯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祂插手人类帝国的政务、或者控制人类思想观念之类的事迹。
大多数时候,安缇纳姆就像是一团迷雾,只是静静地漂浮在人类的周围,记录并且目睹一切发生的事情。
正如同他的神格。祂是过去与历史之神,本就应当藏身于过去与历史的长河之中。
西列斯没有制止学生们的讨论,隔了一会儿,他拍了拍手,说:“好了,继续我们的课堂。”
学生们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西列斯继续说:“我想你们已经对沉默纪的两种文学有所了解了,而我们即将在课堂上探讨的三位作者,其中两位就分属这两个阵营。”
有学生提问:“那剩下的一位呢?”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这是一位……我不能说他如何的传奇,但是起码我认为他非常杰出。”
他这样神秘兮兮的语气一下子就让学生们忘记了之前那两位文学家,纷纷希望西列斯提前说一下这最后一位。
西列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仍旧介绍了前两位——一位信徒,以及一位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家。
最后一位……
西列斯说:“科南·弗里蒙特,这是他的名字。”
有一些对沉默纪文学有所了解的学生回忆了一下,惊异地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倒是安妮特·梅尔文,她想了片刻之后,突然看向了西列斯:“教授,是您的那篇论文中提到的科南·弗里蒙特吗?”
西列斯惊讶地看了看这个小姑娘,没想到她居然会看过自己的毕业论文。
于是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是的,梅尔文小姐。”他说,“科南·弗里蒙特,他曾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而在他信仰的神明陨落之后,他并没有如同其他信徒一样陷入疯狂的绝境。
“他转而投身于文学,在人生的最后十年里,写出了一部非常冗长的著作,详述自己从出生至死亡的所有的遭遇以及心理变化,是研究沉默纪的人类生活的非常好的著作。”
“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有学生疑惑地提问。
西列斯摇了摇头,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所有存留于世的资料,都是残本。”
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部著作的名字是《一个名叫科南·弗里蒙特的男人的一生》,现存的关于这本著作的资料,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去图书馆查阅,当然我们之后也会涉及到。
“这本书总共有十二卷,再加上一章内容很长的序,总共可以说是十三卷。而我们现在只发现了序、第一卷、第五卷和第十二卷。
“一部分是弗里蒙特的手稿,一部分是初版的残卷,一部分是他人的抄录。七拼八凑,最终凑齐了这几卷内容。”
有学生说:“教授,您看起来非常遗憾。”
西列斯点头又摇头:“我希望未来能出现新的考古发现,又或者有一位收藏家或者藏书家能告诉我,他收藏了这部著作的全集。”
说着,他自己都因为这个想法而莞尔。
接着,西列斯回到沉默纪文学这个话题上,让学生们提一些自己知道的相关知识,比如一些著名的作家、作品,甚至于一些历史话题。
在这样的过程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西列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准时下课,走得比学生们更加匆忙,看起来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做。
学生们有些好奇教授的去向,但是任谁都想不到,西列斯出了教室就直接离开了拉米法大学,连办公室都没有回。
他在学校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直接去往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
出租马车比公共马车快得多,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抵达了大教堂。
大教堂里人并不多。
西列斯走进大教堂的时候,不经意间想,这是周二的中午;布鲁尔·达罗忙着订婚,学生们忙着上课,他忙着解决自己办公室的问题。
人们忙忙碌碌,各行其是。
仍旧是大主教格罗夫纳接待了他。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男人,这一日仍旧在教堂中殿擦拭安缇纳姆雕像的底座。
在望见西列斯的那一刻,格罗夫纳略微惊讶地与他打招呼:“诺埃尔教授!您怎么来了?”
西列斯因为格罗夫纳使用的尊称而感到了些微的不习惯。
康斯特公国的确只是往日教会的一个分支派系——但是说真的,连首都的大主教都会对一个年轻的教授如此周到礼貌吗?
西列斯困扰了一下,但这会儿没时间去想这些问题了。他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办公室里的那个女人头部雕像的事情说了说。
格罗夫纳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他说:“教授,您也是入门的启示者了,是吗?”
“是的。”西列斯点了点头。
格罗夫纳便说:“那么,请跟我来。我会让一位启示者跟随您去回收那个失控的时轨。”
失控的时轨。
西列斯琢磨了一下这个称谓,感到启示者的路途上果真有无数知识的迷雾。
时轨也会失控吗?失控的结果就是一种无差别的袭击?那他如果真的碰触那个雕像,会发生什么?
格罗夫纳大概看出了西列斯心中的疑惑,便在带领西列斯前往后殿的过程中,对西列斯说:“这些都是你在启示者路途上将会学习到的东西。按部就班跟随着历史学会的课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