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回过神,然后说∶"我觉得我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地方。"
琴多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把一件外套披到西列斯的身上。他问∶"什么?"他自己也擦着头发,但是更加专注地望着西列斯。
他瞧见一滴水珠,从西列斯的发梢掉落下来,就落在西列斯的脖颈,然后渐渐滑落至锁骨,最后消失在领口。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然后清清嗓子,默默坐直了。
西列斯完全没在意琴多的反应,倒不如说,他是没注意。
他只是自顾自说∶"莉拉找到工人,和工人们开始失踪,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点,似乎一直有一些模莫糊。"
琴多茫然片刻,才想起来莉拉是谁。
他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莉拉先找到那些工人,然后那些工人才开始失踪……等等。"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西列斯说∶"是的,就是这样。如果工人们失踪了,那么莉拉肯定找不到他们,甚至于不敢找他们。所以是莉拉先找到这些工人。这是一个本能的推理过程,我们都默认了这一点。"
"是的。"琴多点了点头,"然后?"
"然后……"西列斯说,"然后莉拉也变成了雕像。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
"的确如此。工人们与胡德多卡原本就没什么关系,只是与星之尘矿脉有关。而那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说着,琴多突然明白了西列斯的意思,不由得停顿下来,望着西列斯。
"继续擦你的头发,还没干。"西列斯说。
"哦……哦。"琴多干巴巴地回答,然后继续擦拭着自己微长的头发。他灰白色的头发带着点自然卷,长度垂至肩膀,以这个时代普通男人的标准来评价的话,肯定是偏长了。
不过,堪萨斯的男人们似乎都是长发,所以琴多的头发反而还显得比较短了。
西列斯的思绪在"辫子"这个问题上转了一下,因为那位神秘的,指出"天上有宫殿漂浮着"的堪萨斯探险者。
随后,他继续说∶"工人们与胡德多卡的关联已经如此薄弱,莉拉又因为工人的缘故变成雕.这显得十分不可思议。
"那么,会不会是我们倒置了因果?
"如果顺序错了,如果并非是工人们造成了莉拉的死,而是莉拉造成了工人们的死,那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不是工人们一年前在星之尘矿脉的遭遇,间接造成了莉拉的死——那未免也太"间接"了,间接到让人怀疑这"星之尘的诅咒"果真如此严重吗?那为什么工人们一年之前没有死去?
而是.……
莉拉。约瑟与莉拉。
这两个人几年之前神秘出现在比德尔城,疯疯癫癫、为人们所排斥。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比德尔城。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招惹了什么。
另外一个令西列斯始终有些在意的问题就是,当他们在比德尔城的跳蚤市场头一回碰见约瑟的时候,约瑟的脸上满是紧张、惶恐与不安。
人们当时说他是正在找失踪的莉拉,以及杀死莉拉的凶手。但是,那副表情却与他正在做的事情格格不入。他不应该更加伤心一点吗?不应该更加愤怒一点吗?
那副表情就仿佛预示着——大祸临头。
因为他知道莉拉为什么会失踪,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所以他才会那么惊慌失措。
那些他们曾经逃开的东西,又一次追了上来。
西列斯陷入了片刻的沉思,然后将自己思考的结果跟琴多分享了。
"逻辑上合理。"琴多说,"但是,幕后黑手是怎么知道莉拉的存在的?"
"有些旧神追随者知道星之尘的本质。"西列斯说,"嗯………我怀疑我们正在调查的这批人,他们必定知道。"
琴多同意地点点头。
西列斯便说∶"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一直在关注着这些挖掘星之尘的商人与工人,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要择人而噬。
"他们可能想要立刻报复,但是他们正在进行一个''大计划''。去年这个时候,以及更早一点的时间,他们很有可能正在筹划利用贴米亚法信徒的事情。
"所以,他们将报复的行动推迟了一点,不想引起更多大人物的关注。不过,我实际上怀疑,那个矿脉去年夏天出现的坍塌事件,就是那群人做的。"
"这很有可能。"琴多低声说,"瞧瞧他们刚刚对我们做了什么。要不是您的敏锐……我们恐怕就要败给他们的疯狂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推测的一个前提。那些旧神追随者实际上已经十分疯狂了,只是因为他们正忙于别的事情,所以才显得格外容忍。
即便如此,在西列斯和琴多走出矿脉之后,他们也还是决定利用"贝兰神庙"来杀死西列斯他们。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意识到西列斯正在追查工人的事情。而那与莉拉有关,那很有可能暴露出他们的企图,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决定痛下杀手。
西列斯便说∶"所以,他们应该一直监控着那群工人。即便现在不报复,以后也会报复,所以必须得持续关注—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于是…他们发现了莉拉。然后他们就毫不犹豫地下手了。或许正因为要下手,所以才同时也杀死了工人们。"
琴多若有所思地说∶"您认为约瑟和莉拉恐惧的就是这些旧日神追随者?"
西斯说·"我认为"他停顿了—下然后才说出自己的推测"我为,约瑟和莉拉原木也是旧神追随者,但是他们最终叛逃了。"
琴多低低地惊呼一声,他饶有兴致地问∶"您怎么会这么想?"
旧神追随者中的叛逃者。这也并非不存在。西列斯想。往日教会中的那位调查员多米尼克就是一个例子。
多米尼克原先是苦行与静默之神布朗卡尼的信徒,但是因为无法忍受酷刑研习会的理念,而最终退出了酷刑研习会,并且转投往日教会。
人类的理念与观点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所以,因为想法的改变而不再信仰某一位神明,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在雾中纪,这些旧神的信徒本质上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西列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说∶"只是一个猜测。"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还记得医生的故事吗?"
"他在夜晚遇到的,半人半雕像的家伙?"琴多问。
"是的。"西列斯说,""不觉得很奇怪吗?半人半雕像,头一回听说。这些受害者要么直接变成了雕像,要么在变成雕像的过程直接去世了。
"而那个家伙,却拖着变成雕像的沉重下半身,一直爬行了不知道多久。而第二天,当医生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又神秘消失了。"
琴多明白了过来∶"您的意思是,他与约瑟、莉拉的情况是一致的?"
西列斯点了点头∶"半人半雕像……这很不可思议。就仿佛他割裂成了两半,一半会变成雕像,一半是则不会。
"我猜测,恐怕只有胡德多卡的前信徒,才可能出现这种特殊的情况。过去的信念与现今的理念截然相反,才会呈现出如此矛盾的结果。
"此外……有人收拾了他的尸体,又或者说,有人始终追踪着他。这与约瑟和莉拉的情况有些类似,他们也是隐姓埋名躲藏在比德尔城。
"当那个半人半雕像的家伙出现在医生面前的时候,他是在向医生求助,这一点切斯特并没有理解错。"
"而约瑟和莉拉在比德尔城躲藏了好几年。"琴多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直到莉拉因为约瑟精神状态好转,想要为他找一份工作,所以,她找到了那些工人。"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我们不知道约瑟和莉拉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比德尔城的。几年前……究章是多少年前?"西列斯说,"但是,医生遇到那个家伙的时间是确定的,那是七年之前。
…七年之前。我猜约瑟和莉拉也是七年之前出现在比德尔城的。"
而七年之前,那正是阿方索·卡莱尔对外公布他发现了一个部落遗迹的时刻。
西列斯知道阿方索在康斯特公国中,以一支超越本时代技术的钢笔,证明自己的话是真实的,证明自己的确发现了一个部落遗迹。
那么,在无烬之地呢?这里的探险者对于此事同样半信半疑,有人认为阿方索哗众取宠,有人认为阿方索敝昂自珍,或者独吞了遗迹全部的宝藏。
这都有可能,但是,他们似乎也都默认了,的确存在此事——的确有一个人,宣称自己找到了一个部落遗迹。
这种集体记忆的出现,也必然需要一点证据吧?阿方索必定是出示了什么东西用以证明此事。或许,同样就是那支钢笔。
七年之前,那支钢笔造成了某个旧神追随者集团的分裂;七年之后,那支钢笔让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远赴无烟之地,至今不知所踪。
为什么?在有心人眼里,一支钢笔究竟代表着什么?
一支钢笔又能代表什么?
钢……却书写,还有什么其他的用途吗?
想了半天,西列斯最终承认自己还是没法想出一个结果。他们的确已经将不少琐碎的事情理清楚了,但还是距离最终的真相相差甚远。
倒不如说…实际上,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没有和任何一个,与此事直接相关的当事人,有过对话与交谈。
阿方索、伊曼纽尔、卡贝尔教授、默文助教、约瑟、莉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知道雕像、钢笔、神庙这些东西都象征着什么的人。
不过,抛开这一切,有一件事情倒已经显得十分明显——黑尔斯之家。这就是那些旧神追随者准备好的舞台和祭台。
等等!
西列斯突然一怔,然后猛地站了起来∶"营蓬!"
"怎么了?"琴多问。
"他们杀死马戏团的团长就是为了让营蓬混乱起来。"西列斯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解释,"而现在营蓬却又一次恢复了平静,甚至变得欢乐。那是因为——-阿尔瓦拿出了命运纸牌。
"所以,阿尔瓦和医生继续待在营蓬那边,很有可能会遭遇危险。"
琴多的表情也迅速变得严肃起来。他问∶"您认为他们已经疯狂到在营蓬内直接杀死探险者了吗?"
杀死马戏团的团长,尽管会带来混乱,但是不会让探险者们直接感到危机;而那些在变成雕像过程中死去的探险者,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死于自己的贪欲。
但是,阿尔瓦和切斯特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如果直接死在了营蓬里,那很有可能造成探险者们的极端恐慌和惊惧,进而造成更大的混乱。
而那符合幕后黑手的想法吗?
当然符合!
他们正是需要这样的混乱、这样的犯罪舞台。
"或许。"西列斯说,"他们刚才不正想要在荒原上杀死我们吗?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回去看
他们很快被换好衣服,离开矮房子,再一次前往营蓬。外面的温度很低,西列斯感到走动的时候骨头都在咯吱咯吱叫,像是冻僵了一样。
这是一个雪夜。时间将近七点,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们在十分钟之后抵达了营蓬的入口。在进去之前,西列斯首先拦下了琴多,沉吟片刻,然后戴上了【阿卡玛拉的眼镜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