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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死亡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在我年轻的时候,在我刚刚成为吾神的信徒的时候,我对死亡的倾幕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我十分想要亲身体验一下死亡。
"在这儿得提醒一下读者,死亡毕竟是可怕的,所以不管怎么样,千万别学我。这可是来自于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的建议。
"总之,我尝试了多种办法,妄图离我所崇敬的神明近一些、再近一些。可不晓得是年轻的生命太过于顽强,还是死亡决心将我拒之门外,总之,我都没能死成。
"现在想来,那是一种幸运。年轻时候的我对生命这事儿无动于衷,总觉得人就是会活着,没什么能阻隔人与活。
"说到底,我是个活人,我才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嘲笑那些死人。年轻时候的我觉得他们死得太容易,甚至让我觉得羡慕。
"后来某一次,我与家人一同出海。现在人们恐怕不怎么明白海洋这事儿,因为迷雾已经将绝大部分的海洋都覆盖了。但我年轻那会儿,世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应该说。人人年轻那会儿,世界都与他们年老时候的不一样。
"总之,那是沉默纪的第五百年刚刚出头的时候。吾神还未陨落,其他一些神明有的已经陨落,有的仍旧存在着。
"那是个……我该如何形容,那是个普通人、信徒、上等人、下等人……每个人的世界仿佛都不太一样的时代。他们之间的差距大到让人十分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总而言之,我幸运地出生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即便我年轻的时候,世界与国家已经变得混乱不堪,我还是可以在炎热的夏天与家人一同出海,去海边享受更为漂亮的风景与凉爽。
".…然后就是,死亡。
"出海之后,我们的船被风浪打翻。我落进了海水的怀抱,冰冷的海水在那一刻瞬间将我灭顶。那时候我才突然——突然意识到,原来这才是死亡。
"不是我年轻时候那种孩子气,认为死亡是值得称赞的、可以主动去接受的某种行为;也不是我年老时候,也就是现在的这种暮年之气,认为死到临头人生无憾。
"那时候的死亡像是一场突然袭击的风浪,在我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打翻了我生命的小船。我在其中挣扎、扑腾,像是只笨拙的青蛙忘了怎么在水里活命。
"我望见了死亡。我亲眼望见。我望见那黑色的雾气、那翻涌的斗篷、那璀璨的王冠……我仿佛被收拢、被整理、被铭记。我即将落入吾神的怀抱,如同我一直期盼的那样,可我不得不承认…
"我不得不承认,我那一刻是不甘心的。我倾慕死亡,却又在死亡真的倏忽而至的时候,感到了恐惧与无措。
"不过说到底,那一刻我死不死也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是吾神选择将我推了回去。我望见了死寂的沙丘,以及在沙丘之上行走的老人们。我几乎就要加入他们的队伍了,但吾神却拒绝了我的灵魂。
"当我在海面上漂浮着、呛咳着醒来的时候,我茫然地望着天上的太阳,感到一阵惊慌失措。为什么吾神拒绝了我的死亡?
"事情在那一刻显得有些诡异,又有种古老的神话气息。要是我如实描述了,读者们肯定要说这也太古怪了,不可能发生——以为这年头还是以前的信仰纪吗?
"但是,那事情真的发生了。海水翻涌着,将我送回了沙滩。我的家人们早就成功游上岸了,可我却不知道怎么的,拖延了那么会儿功夫。
..水。
"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反而更加深刻地领悟到了死亡的残酷与冰冷。或许那个时候我命不该绝,或许那个时候吾神只是心情不好。
"对于临死之前我所望见的那副场面,我后来几经调查,并且因缘结识了几位吾神的代行者,这才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莫沙彻的老人们''。
"他们是吾神的虔诚信徒。首先用漫长的、活着的时光证明自己信仰的虔诚,然后在生死之间,用漫长的跋涉来证明自己对死亡的绝对热忱。
"他们的起点是生,终点是死。他们将成为点缀吾神王冠之上的宝石,将在莫沙彻丘陵之上,留下自己独一无二的脚印。
"当我得知这一点的时候,代行者们通常都会以一种十分沉静、笃定的态度说,他们也将踏上这样的朝圣之旅。他们也终将成为莫沙彻的老人,成为被死亡注目的对象。
"这个说法实际上令我惊慌失措。因为我已经望见过莫沙彻丘陵了,望见了那死寂的沙丘与无数跋涉中的老人。可是,我却没能加入其中。
"现在吾神已经陨落,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一句∶或许是因为我那时候的信仰没那么虔诚,只是当成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而随心所欲。所以,我那个时候错失了投身吾神怀抱的机会。
"可现在,我已经确信我十分虔诚,但是,我也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因为,吾神也已经迎来了袍的死亡。
"莫沙彻的丘陵,现在是否仍旧维持那令人心安的死寂呢?
西列斯的目光停在那个问号上,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摘下了眼镜,将这本书合拢,然后摘下了衣领的胸针。他抬起眼睛,望向前方黑黔默的窗外夜色。
脑中传来骰子转动的声音。
【知识+2。】
加了两点知识。西列斯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
这本书,就暂且简称为《一生》第二卷,显然与旧神有关。一个信徒以自身的角度记录彼时神明的情况,的确给了西列斯不少启发。
此外,"莫沙彻丘陵",这恐怕就是撒迪厄斯的乐园了。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如果得知乐园算得上是一点知识,那么为什么他从琴多那里得知"贝兰神庙"的存在的时候,知识属性并没有增长?
更早之前,当他了解到深海梦境的存在的时候,他明明同样也增长了知识…….
不,不对。等等。
西列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并非是在"进入深海梦境",或者意识到"深海梦境就是阿卡玛拉的乐园"的时候,增长的知识。
他是在了解"海面、迷雾、木偶、星星、孤岛"这些意象之后,增长的知识。而那个时候,他其实还并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神的乐园"。
况且,深海梦境真的就是阿卡玛拉的乐园吗?西列斯现在对这一点已经有所怀疑。在了解到莫沙彻丘陵之后,这种怀疑愈发加深了。
总之,他当初增长的知识并非明确指向"神的乐园",而是…
他当时怎么想的来着?
"现实中真正发生过的历史"。他窥见了过往历史中的一角,他知道了这世界某个角落的真实模样,因而才能够增长知识。
所以,他现在增长的两点知识,一点是因为他了解了莫沙彻丘陵的本质与发生着的事情,另外一点则是因为……西列斯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一生》第二卷的封面之上。
那是较为古朴的封面,纸张都有些泛黄发僵,仿佛下一秒就将脆弱地崩散。
他想,科南·弗里蒙特的这一次濒临死亡,所象征的背后含义,似乎比他自己想象中的更加重要-些。
弗里蒙特与家人出海,船只被风浪打翻,他落入冰冷的海水,并且差一点葬身其中。但是,撒迪厄斯却拒绝了他的灵魂,随后,海水翻涌着将他送回沙滩。
弗里蒙特自己认为,是因为他的信仰还不够虔诚,所以才无法前往莫沙彻丘陵。
但是,按照西列斯对于神的乐园的了解,既然弗里蒙特望见了莫沙彻丘陵以及那些老人们,就意味着他已经达成了进入神的乐园的条件。
为什么他没能进去?更大可能是撒迪厄斯因为某种原因拒绝了这个濒死之人,甚至主动将其返生。
.海洋。
西列斯再一次想到了战士与海盗之神,阿莫伊斯。
过往他也得到了不少与海洋有关的信息。
比如卡拉卡克的日记中提及的,他在港口打工,然后遇到了一些来自海洋的奇怪物品与生物;再比如那个滨海之国米德尔顿,至今仍旧保留着对于阿莫伊斯的信仰。
在一些关于更古老纪元的故事与传闻中,也有不少与海水相关的事情。"星星坠落在海面",同时牵连了露思米和阿莫伊斯。而这个意象与相关画面的描述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
况且,普拉亚家族的记载中,还直接提及了"黑暗之海"的存在。这个地方是否会与阿莫伊斯有关,或者起码,阿莫伊斯的权柄会涉及到这方面的力量?
此外,西列斯还有着一个直接与阿莫伊斯产生关联的时轨与仪式,【战士的黑伞】。那古老的力量曾经为西列斯提供过强大的防护。
这位神明是唯——位拥有人类化身的旧神,此外,他的神格"战士""海盗",也比其他的神明更为具体与实际。袖就仿佛象征着人类的某些群体。
当然,"海盗"这种神格也令西列斯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费希尔世界难道曾经海盗猖獗吗?
不过,此刻西列斯仔细思考阿莫伊斯这位神明的存在,却猛地意识到一种可能一
马戏团。马戏
团的占卜师、小丑、魔术师、驯兽师………
他们是某种职业的升华所在。过往无数个相同身份、职业、经历的人,共同在这个概念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于是这些痕迹成为了某种类似于神明的存在。
.战士与海盗。
在这一刻,西列斯不禁感到自己有些迟钝与后知后觉。当他觉得马戏团的力量与神明类似的时候,他居然完全没有想到阿莫伊斯这位旧神的存在。
那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在弗里蒙特的经历中,最后是海水翻涌着将他送回沙滩。这似乎暗示了阿莫伊斯救了他。又或者是撒迪厄斯与阿莫伊斯有什么关联?
这事儿不好说。西列斯想。弗里蒙特这位当事人似乎也没能理清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在之后几卷内容中,他会提及更多的信息?
抛开这些与旧神相关的话题不谈,西列斯认为单纯阅读弗里蒙特的文字也是十分有乐趣的事情。
这位旧神的信徒并没有其他旧神追随者那种偏激、疯狂的气质,字里行间甚至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宽容与戏谑。
……要是所有旧神追随者都如同弗里蒙特一般就好了。西列斯不禁这么想。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点了,便收拾好书籍,洗漱后便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醒来之后,意外发现自己居然有一上午的空闲时间。
原本昨天上午他要去历史学会研究封印物,但是因为出版商本顿来信时给出了这个见面的日期,西列斯便干脆去信历史学会,推迟了昨天的研究。
当然,他自己的研究课题,如何安排也是他的事情。唯独只是要与他的助理安奈林说一声。
于是他在早上刷牙的时候思考了一下今天上午的安排,便决定去趟历史学会,把昨天的研究内容补上。不过他猜测等会儿琴多会来找他。
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日程都了如指掌,他更是十分清楚琴多黏人的本性。这个对外张狂傲慢的探险者,对内却老老实实地摆弄着西列斯的日程,伺机而动,妄图在任何时候挤进西列斯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