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0日。周三。
费希尔世界的每个月份都是30天,所以,这一天就是雾中纪400年的最后一天。
人们即将迎来一个新世纪,这让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西列斯早上出门的时候感受到了这种气氛。街边的店铺都早早挂上了新年的装饰物,其中一部分还开启了新年折扣。年轻的孩子们放着小小的烟花,与彼此嬉戏打闹。
路况也变得更加拥挤了。人们似乎都忙着在这个时候出门玩耍,或者拜访亲友,于是马车们挤挤挨挨,车夫彼此之间的笑骂声络绎不绝。
西列斯七点多就离开了海沃德街6号,但是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终于抵达历史学会。
他与格伦菲尔打了声招呼,然后说∶"今天的车况不怎么样。"
"这是跨年的日子。"格伦菲尔说,"你出门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这没什么办法。"
说着,他打量了一下西列斯,然后颇有些费解地说∶"你打扮得这么…….正式,是为了什么?"
格伦菲尔自己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西列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穿着一身陈旧的西装;之后每一次与格伦菲尔见面,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差不多都是那个风格,甚至更为落魄一些。
西列斯知道这是因为这位格伦老师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情,尽管他身家丰厚。
面对格伦菲尔的问题,西列斯便解释说∶"往日教会邀请我参加他们的跨年夜庆典。"
格伦菲尔这才恍然大悟,他有些意外地说∶"你和往日教会的关系还真是不错。"他嘟囔着说,"我总觉得教会那群家伙……是表面温和,实际上很难打交道的人。"
西列斯一怔,不由得问∶"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信徒。"格伦菲尔说,"你不觉得那给人一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触犯他们的忌讳的感觉吗?与这种人打交道,我总觉得十分受拘束。"
这种说法西列斯的确感到同意,不过在实际情况中,至少在与往日教会的人们打交道的时候,他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或许还是因为安缇纳姆拥有某种独特性?
他们没在这个话题上深聊,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你寄过来的那个药,我进行了化验。"格伦菲尔摸了摸下巴,这么说,"的确有血的存在,但是说不好是什么血。有可能是人血,但也有可能是某种动物的血。"
西列斯缓缓点了点头,他想,这也不出意料,但是,这似乎也更加令人担忧了。
因为
格伦菲尔困扰地说∶"你说这是药,可是,什么药需要把血作为原材料?"
是的,就是这个问题。西列斯心想。
这个年代还没有十分严谨的医学门类,各种病症可能会被混淆在一起。可是即便如此,怎么会需要血液来治疗孩童的疾病?
当然,西列斯知道,在一些医学概念中,某些动物的血是可以用作药材或者食材的。
但是,达尔文医院的药剂中出现了血,却不得不引起西列斯的怀疑。重点在于达尔文医院,这家医院无法令西列斯感到放心。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之后,格伦菲尔又介绍了自己从药剂中分析出来的几种药材,不过那都是十分常见的药材。西列斯意识到在这事儿上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了,便提及了别的话题。
他们谈及各自的课题,以及新的一年的计划。西列斯也跟格伦菲尔说到了自己春假学者访问的事情。
这让格伦菲尔摇了摇头,他说∶"西列斯,你真是一个大忙人。''
西列斯也不由得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久之前,他写信给原身的母亲,祝她新年快乐,并且也在信中提及了学者访问的事情,为自己春假的时候无法回家陪伴母亲而道歉。
当然,母亲也很快回信,让他不要在意这事儿,专心工作就好。并且,她也让他在路上注意安全。
这封信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当然,西列斯的心中也隐约划过了一丝疑虑。
他是说……拉米法城和默林镇实际上离得很近,不是吗?即便他没有空回家,那么母亲为什么不提议过来看看他呢?西列斯总觉得父母会这么做。
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他却仍旧没能与原身的母亲见上一面。这事儿也足够离奇的。
不论如何,距离春假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即便学者访问是他下一个阶段的重心,他也的确即将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但是,他毕竟需要将现在的事情做完。
十点多的时候,西列斯与格伦菲尔告别,他说∶"下周见,老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格伦菲尔说。
离开历史学会之后,西列斯便去了阿瑟顿广场附近的一家餐厅。他以前从没来过这里吃饭,不过琴多说,既然是跨年当天的约会,那么自然得选一家新店试试。
西列斯对这事儿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抵达的时候,琴多已经到了,并且正对着菜单十分挑剔地打量着。
"这儿的菜说不定能合您口味。"琴多与西列斯打了声招呼,然后说,"而且挺新鲜的。
西列斯有些好奇地了解了一下,这才知道这居然是拉米法城内难得一见的海鲜餐厅。当然,海鲜只是这家餐厅的卖点之一,有时候供货不足,也会做一些康斯特公国的常见菜肴。
琴多比他来得早,更早了解到这家餐厅的情况,便兴致勃勃地为西列斯介绍起来。
因为运输困难,这里的餐品价格较为昂贵,所以客人也不是很多。大概看出来西列斯与琴多对这家餐厅的好奇,不久之后,餐厅老板本人便出现在前台,走到他们的桌旁,与他们交流起来。
这位餐厅老板拥有十分矮壮的身材,穿着厨师的衣服,看起来十分热情。不过,从他的康斯特语的口音来看,他显然不是本地人。
"中午好!客人们,在这儿,海鲜会是你们喜欢的。"他说,"要是不喜欢,或者吃不惯,也可以看看别的菜。"
西列斯饶有兴致地问∶"康斯特公国并不靠海,所以,这些食材都是从国外运过来的吗?"
餐厅老板点了点头,说∶"来自一个遥远的、北面的国度。那是我的家乡。我来到这儿,已经快十年了。我开了这家餐厅,认为可以让这里的人,感受一下来自海边的气息。
北面靠海的国度?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说∶"米德尔顿?"
餐厅老板惊讶地望了望他,然后说∶"您居然知道我的国度!看来我得送你们一盘海鲜了。甜虾怎么样?这是最容易让人们接受的海鲜了!"
"当然可以,谢谢您。"西列斯说,"您可以介绍一下您的家乡吗?事实上,过一两个月,我也即将前往那儿,因为工作上的事情。"
餐厅老板十分意外地得知这一点,他不禁说∶"果然,随着大公的开发计划,各个国家之间交流密切了。至于米德尔顿……
"先生,我得说,米德尔顿不能说是一个十分热情好客的国度。不过,那儿风景绝佳,与康斯特公国阴雨绵绵的天气也绝不相同。"
他回神望了望柜台,似乎是在看厨房的情况,也似乎是在看某些令他牵挂的东西。
隔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您去了米德尔顿,那么一定要出海看看。海洋是每一位米德尔顿的居民骨子里的……."
他像是在斟酌着使用什么词语,又像是不怎么了解康斯特语言,所以想本能地使用米德尔顿的语言。
最后他喃喃说∶"梦想。"
西列斯观察着这名餐厅老板的表现,他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这位老板似乎更像是一位信徒——阿莫伊斯的信徒。
即便已经离开米德尔顿,即便已经在他乡定居,但是,那种信仰始终保留在他的心中,未曾磨灭、未曾消融,只是隐藏得更深。
此外,更加令西列斯感到意外的是,这种信仰似乎十分稳固而平静,并不像是其他的旧神追随者那般疯狂。
如果真的对比起来,他觉得更好的参照物是安缇纳姆的信徒们。可是,安缇纳姆仍旧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阿莫伊斯却理应陨落了。
餐厅老板说完这些,就歉意地笑了笑,似平是感到自己与客人们说的话有些太多了。他便说;"请两位点菜吧。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本店有折扣。"
这家店原本价格不菲,不过算上老板赠送的那道菜,加上新年折扣,他们两个人最终花费了八枚公爵币,也算是一顿不错的新年大餐。
吃饭的时候,西列斯轻声与琴多聊起自己对于这位老板的想法。
他有些困扰地问∶"看起来,米德尔顿对于阿莫伊斯的信仰十分稳固而坚定;但是,他们怎么能在神明陨落这么多年之后,仍旧保持这种纯粹?"
琴多歪了歪头,说∶"或许只是某种意义上…习俗?"
西列斯若有所悟。他想,的确有可能,或许神明已经消逝,但其留下文化却仍旧在这个世界留下深刻的烙印。他说不好这是好是坏。
不过,他又想到,既然米德尔顿的那些阿莫伊斯的信徒们更为理智、平和,那么西列斯说不定能从他们那里找到一些更为久远的资料与书籍?
这些旧神追随者,基于种种原因,总是掌握着普通人并不了解的信息。但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陷入了极端的疯狂之中,难以沟通。
如果能与理智的旧神追随者进行沟通,那么说不定就能揭开世界的某些真面目也说不定。西列斯不由得这么想。
他与琴多吃过饭,然后就与他告别了。下午他就得去往日教会,那说不定会是一场十分漫长的谈活。
琴多看起来有些恋恋不舍,不过他也不想干扰西列斯的正事。在外面,他也没有做出太过于出格的行为,只是克制地拥抱了一下西列斯,然后说∶"明天见。"
"明天见。"西列斯说,"新年快乐也留到明天?"
琴多嘟囔着说∶"当然。"他想了想,很理直气壮地要求,"您的第一声新年快乐得是给我的。我也会成为第一个跟您说新年快乐的人。"
西列斯心想,但是他刚刚在历史学会的时候,已经和格伦老师说过新年快乐了。
…算了。这事儿就不必让琴多知道了。
他便笑了一下,说∶"好的,琴多。"
他们最后拥抱了一下,然后西列斯就从阿瑟顿广场走到了往日教会的中央大教堂。他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此刻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下午好,主教先生。"
教堂的中殿显得十分安静。人们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即便这是跨年的日子。或许等到晚上,这儿会挤满来为新年祈愿的人们。
格罗夫纳仍旧在擦拭着安缇纳姆的雕像底座。每一次见他,他几乎都是在做着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亲力亲为。
从他的表现来看,格罗夫纳的确是十分虔诚的安缇纳姆的信徒。
但是,正因为这样,西列斯才因为他过于温和、友好的态度而感到奇怪。格罗夫纳似乎自己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他温和地微笑着,对西列斯说∶"下午好,诺埃尔教授。请您稍微等一会儿,我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小的工作了。"
他的态度更加令西列斯感到古怪。不过谈话显然即将进行,所以西列斯也并不着急。他平静地点了点头,等待着格罗夫纳。
在这个间隙,他抬头望向了安缇纳姆的雕像。
此前某一次与学徒们的对话中,研究安缇纳姆相关文学的朱尔斯提及,安缇纳姆的神格"过去""历史",显得过于宽泛,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就一个研究学科来说,"历史"是足够有价值的东西。这也让整个费希尔世界,在安缇纳姆出现之后,陷入了某种……偏向于"历史""文学"等等研究的学术风气。
不过即便如此,安缇纳姆也时常给人一种……始终置身事外,只是从遥远的过去投来虚无的一瞥的那种感觉。神不像是那些曾经与人类的帝国、文明走得很近的那类神。
尽管神的确庇佑了人类文明最后的微光,但是,神仿佛也无意让所有人类全都因为这事儿而信仰神。人们敬畏袖、感激袍,但是莫名其妙地,真正信仰袖的人,却没那么多。
……仿佛在这个世界上,过去与历史就是注定将要被遗忘、将要被扔下的东西。人们注定走向未来,从不在意过往留下的任何痕迹。
"….教授,我们可以走了。"
格罗夫纳温和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西列斯。
西列斯回过神,跟上了格罗夫纳的脚步。
整个教堂都显得十分安静,没什么人。即便是常常在空地上练武的骑士们,此刻都不在,仿佛为了什么事儿而离开了一样。
格罗夫纳解释说∶"晚上会有跨年夜的庆典,因此他们都去提前准备了。''
"庆典是在阿瑟顿广场上,是吗?"西列斯问。
"是的。"格罗夫纳点了点头,"我们向来如此。在阿瑟顿广场上举行这样的庆典也更为方便。况且,,公国那边也会和我们一起进行这样的活动,所以,挑选一个中立场所是个更为合适的选择。"
西列斯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管在哪个世界,在这种背景下,王权与教权的矛盾似乎都始终存在。西列斯心想。
他们来到了格罗夫纳的办公室,也可以称为是他的祈祷室。这里显然不是格罗夫纳日常生活的地方,充满了一种很少有人使用的寥落气场。
格罗夫纳歉意地笑了笑,并且说∶"我寻常时候都会在中殿,所以并不经常来到这儿。不过,这里也十分干净,您不必担心。"
他的解释让西列斯感到这是多此一举。不过,在他们打算开诚布公之后,格罗夫纳似乎越来越懒得掩饰这种情绪与倾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