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十四年前,我失败了。在我失败过后,我也不可能再拥有一次尝试的机会。
"当我失败,我便被赶到了这地方—与普通人混在一起工作的地方。你或许知道我之后在第三走廊谋求了一份工作,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
"我得到了可以进入这个房间,以及其他一些房间的钥匙。我时不时就能在这些地方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普通人不在意,启示者不注意。
……我得承认,以前的我比现在还要傲慢一些。我从未看得起这些普通人,但我的确在这儿发现了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那令人感到惊讶。
"神明的力量曾经让我失败;不过,那也误打误撞让我意识到……一位,藏匿于历史迷雾之中的神明。那相当迷人,不是吗?"
福雷斯特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西列斯意识到,在过去这么多年里无间断的调查之后,福雷斯特的灵性恐怕已经很高,但意志却恐怕降到了一个略低的状态。他恐怕受到了污染。
福雷斯特突然收敛了自己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诺埃尔教授,"他突然有些严肃地说,"至少我也得感谢您的出现。至少您挽救了我的灵魂。"
西列斯默然望着他。
福雷斯特缓慢地叹了一口气,他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西列斯在心中整理着今天从福雷斯特这里得到的信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干瘦的老人。
从福雷斯特的说法来看,他的立场恐怕并不站在"阴影"那一边。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恐怕也并不完全与西列斯的立场统一。
福雷斯特站在神明的对立面,但也未必真的站在人类的这一边。应该说,他只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帮助西列斯——至少给出这些信息,只是因为西列斯"复现自我"这个仪式帮到了他。但是他不可能真的与西列斯共同行动,或者给出更多的信息。
……甚至于他提及"阴影"的过去,都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认为这可能会污染西列斯的灵魂的猜想,仿佛西列斯对于这些事情的了解甚至让他觉得不快。
他并不在意那些旧神追随者的行为,也同样不在意这样的行为会带来多少的死亡;他知道那是无用功,因此连人类的死亡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正如他曾经执迷的那个课题一样,他想要让人类掌握神明的力量——不,更准确地说,他想要掌握神明的力量。至于人类?那并不重要。
十四年前的课题对于他来说显然也是人生的转折点。他们成功了,又或者失败了;但那的确将他的生命导向了另外一条道路∶他知晓了一位陌生的神明。
从现在福雷斯特的口吻来说,十四年前他似乎还不知道"阴影"的存在。他与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之所以选择复现神明的力量,恐怕只是基于单纯的对于力量的好奇,以及对于神明的不快。
……不过西列斯实际上对这一点有所怀疑。福雷斯特真的直到那场实验失败之后,才得知"阴影"的存在吗?
他们为什么会选择翠斯利的力量?
按照乔恩的说法,福雷斯特已经在那个组织待了许多年,掌握了相当重要的话语权。他可能仍旧隐瞒了相当多的信息。
西列斯心中怀疑,但是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隔了片刻,西列斯便说∶"关于他们的做法,你似乎相当了解?"
"可以这么说。"福雷斯特不置可否,"我花费了许多时间来收集相关的信息。当然,那更多关于那位神明。我得说,一些普通人手中流传的资料文档,反而记录了更多微妙的信息。"
"比如历史学会?"
"比如历史学会。"福雷斯特冷笑了一声,"你能想象吗?在这栋楼里,楼上那些门后空间的启示者们好像高高在上,可是,楼下这些连那扇门都看不见的普通人,他们才掌握了更多的知识。"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既轻蔑又懊丧的情绪。
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换了个姿势,也换了个语气,重新说∶"人们都会忽略那些细节。他们的大脑无法同时接受那么多信息,于是记得这个就忘了那个。
"我的确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收集到了种种信息,但很多都如同谜语一般——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它们才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
"你知道那首童谣的存在,那么这就是最为明显的例证。我是去年才在历史学会这堆仿佛无穷无尽的文档中无意间发现的。
"那首童谣是难以解开的谜团……小羊、小孩、渔夫、画板……那都令人困惑。那封信来自十几年前,不知道是谁写作,也不知道将寄给谁。你或许以为我会知道,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我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迷惑于这首童谣,认为其中必定隐藏着某个秘密………是的,当然如此。但是,那仍旧是个解不开的谜。
"实际上,我收集到的最为明确的信息——就是那一条。死亡与星星的孩子、生命的诅咒、夭折胎儿的坟包…仅此而已。
"……我将这一点告诉你,作为''复现自我''这个仪式的报酬。''
他语气较为生硬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看起来像是不太常提及"报酬"这两个字。
西列斯微微—怔,便说∶"所以,当初你在沙龙中叫住我……."
"我在犹豫是否有必要告诉你,反正你也不知道你帮了我。"福雷斯特说,"不过,现在我发现你也莽莽撞撞地了解到一些事情,那我还不如将这件事情告诉你,让你拥有一些警戒心。
"发生在阴影纪和沉默纪的事情,你没必要涉及进去。你不如像历史学会某些老头子期待的那样,整日待在研究部琢磨自己的课题——听说你又提出了一个挺有意思的课题?"
西列斯这才哭笑不得地意识到,面前这位老者,似乎以一种相当独断的态度决定着某些事情。
他斟酌片刻,便说∶"我十分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已经十分深入地牵扯进这件事情了并且,我希望能够解决这件事情。"
福雷斯特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了一声。他叹了一口气,像是懒得与西列斯争辩什么了,便打算离开。
"您知道玛丽娜凯兰吗?"西列斯问。
福雷斯特的动作立刻顿了一下,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列斯,眯着眼睛问∶"你从哪儿知道这个名字的?"
西列斯思考了一下,便简单地说∶"布鲁尔·达罗是我的朋友。"
他没有更深入地提及他与布鲁尔的联系,他认为这两个名字已经足够了。
福雷斯特定定地望着他,片刻之后,他低声说∶"怪不得你如此执着。"他笑了一声,然后说,"那么我就最后附赠一条信息。"
西列斯专注地听着。
"他们进行了漫长的实验,好几代、无数次。他们也已经快要不耐烦了。布鲁尔·达罗这个选择不是随随便便挑选的,他们特地如此。所以,他们对于玛丽娜·凯兰相当重视。"
西列斯不由得怔了一下,他下意识追问∶"所以,您对他们的现状有所了解?"
"并不是。"福雷斯特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相当微妙的、阴森的笑意,"只是我能想象他们如今的状态。"
他没有再说更多,而是离开了这个房间。他同时也让西列斯走出来,然后锁好了门,这才扬长而去。
西列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皱了皱眉。
福雷斯特显然在暗示他,布鲁尔·达罗这个选择存在一些问题。
而西列斯想了片刻,他只能想到,或许是因为,最近几次的失败让这群人想要进一步完善这个实验的相关要素,于是,拥有克里莫家族背景的布鲁尔·达罗就进入了他们的视野范围。
克里莫家族是来自堪萨斯的贵族,他们有着信仰露思米的传统。在来到康斯特公国之后,他们改姓为达罗,但是这疯狂的信仰或许仍旧流淌在他们的血脉之中。
如今西列斯知道发生在过去一个世纪中的六起命案。从普通盔甲到女骑士盔甲,从二十年一次到十年一次;显然,这群人正在改进自己的方案。
而他们或许认为,女骑士盔甲只是一种与露思米相关的表象;他们还需要找到真正意义上的,信仰露思米并且乐意加入这个计划、甘愿最终赴死的男人。
他们似乎也向布鲁尔·达罗透露了这一点;至少从布鲁尔死后的话语中,他们得知了"容器"这个词语。但是,布鲁尔却不愿意加入这个计划。
于是,这伙人匆匆忙忙地杀死了布鲁尔;不得不如此,因为布鲁尔已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得除掉这个后患。
…….这就是福雷斯特想要透露的信息吗?但是这是西列斯已经知道的事情。
西列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一边往三楼门后空间走,一边思索着。
福雷斯特的话语的确提醒了他,让他意识到,他们似乎一直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尽管过去那六桩疑案的线索一直折磨着他们,但是实际上,布鲁尔·达罗这位曾经的同伴,才是他们真正熟悉并且了解的人。他们始终有些舍近求远。
…….为什么不调查一下达罗家族?他突然这么想。
布鲁尔·达罗或许对家族的过去并不了解;但是从那些达罗家族保存的档案资料来看,很难说布鲁尔的长辈是否了解家族的历史,以及他们曾经信仰露思米的事情。
而西列斯过往接触到的,像赫德·德莱森、阿尔瓦·吉力尼、福斯特·朗希、多萝西娅.格兰特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对自己家族的过去无甚了解,但他们的长辈却都保守着相关的秘密。
这个世界的这些古老家族,他们似乎都有着这种倾向∶只有在年轻人成长到一定的年纪,他们才会将家族的故事和盘托出。
西列斯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也并非不可能。
…如果布鲁尔的家人都知道这场婚姻意味着什么呢?
赫德·德莱森的经历已经充分证明了,对于某些旧神追随者来说,他们的家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他们的信仰的。他们可以冷酷地目睹赫德前往北面的海送死。
那么布鲁尔的家人?
西列斯的脚步停在沙龙的门口。他想到达罗家族的灭门惨案——灭门,他仔细地琢磨着这个词语———感受到一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阴森寒意。
达罗家族希望布鲁尔成为这个牺牲品;布鲁尔不愿意;于是,整个达罗家族都成为了牺牲品。
他猝然屏息,感到自己仿佛正走进冰冷的海水之中。那寒意渗透他的脊骨,还带着某种湿润的、阴郁的、血腥的气息,如同藏身于迷雾之中、看不见摸不着却的确存在的恶意。
……恶意。他下意识使用了这个词。而这多么贴切。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了沙龙。五分钟之后,荷官出现在黎明启示会聚会的房间中。他十分意外而高兴地发现,贵妇也在。
"下午好,荷官先生。"贵妇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我想我应该当面与您道谢。我已经联系上他们的家人……."
说到这里,贵妇也还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
显然,尽管她已经从悲痛中缓了过来,但是这种惨烈的情况仍旧让她感到难过。
她沉默片刻,便说∶"无论如何,生死未卜更加令人焦心,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
他们都不禁叹了一口气。报童也难得安慰她说∶"无烬之地就是这种可怕的地方。
"是的。"贵妇低声说,然后摇了摇头,"算了,这已经过去了。我们总得面对现实,而非沉浸过去。"
其余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报童无聊地撑着下巴,转移话题说∶"不过,最近现实中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对了,下周六就是擂台赛和纸牌比赛的决赛。我还在犹豫该看哪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