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之所以如此关注这个家族,归根结底是因为,在去年十二月份他与琴多、学生们一起去过的那一次米德尔顿艺术展,就是由这个家族牵头举办的。
这事儿他此前从未听闻,却意外在乔恩的这份资料上发现了。
明面上,贝克莱家族进行这一次的艺术展,是为了迎合康斯特大公提出的枯萎荒原开发计划,为了进一步加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经济与文化交流。
但是,从乔恩调查到的信息来看,贝克莱家族似乎本身就来自北面。他们对于自己的过去始终语焉不详,但似乎对于米德尔顿有着相当的见地。
至少在那一次艺术展举办的时候,贝克莱家族表现出了令人惊异的,对于米德尔顿的熟悉——毕竟,如果是不熟悉米德尔顿的人,那么可能连展示什么、与哪位艺术家合作等等都难以确认。
但是,贝克莱家族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解决完了这一切的问题,并且成功举办了这一次艺术展。
就算枯萎荒原开发计划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风声传出,贝克莱家族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这事儿,但是其展现出来的效率还是相当令人惊异,就仿佛……贝克莱家族始终与米德尔顿有着联系一样。
这一点令西列斯感到在意。他将这事儿记在笔记本上。
随后,他望向窗外的落日,轻微舒了一口气。
这是7月18日。琴多那边也已经完成了一天的探索,回到船上休息。他第二天将会前往一片新的区域。福利瓯海的地图已经越来越完善。
而西列斯这边,他明天上午就将抵达无烬之地高尔斯沃的一座城市,然后将从那儿前往阿方索所在的驿站。不出意外的话,他可能明天傍晚时分就能抵达。
那是位于堪萨斯西面的一个小驿站。这种驿站在枯萎荒原数不胜数,往往是由一两个小家族运营的,可能过去一两百年都始终驻扎在这里。
最初,这里或许只是一间小旅馆,为迷途的旅客提供住宿和热水,就如同今年春假西列斯一行人前往米德尔顿,却意外因为大雪受困的时候,遇到的那间旅舍“门肯之家”一样。
如果旅馆的服务不错,那么慢慢地,有口皆碑,无烬之地的探险者就会纷纷来到这里留宿,于是,这里就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驿站。
如同黑尔斯之家那样的大驿站终究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如同这个驿站一样零星分布在格拉斯通的小型建筑群。
这样的小驿站一般会存在旅馆、马车行、酒馆等等功能性建筑。酒馆通常是最热闹的,但马车行(也可以在这儿租赁马匹)可能是最不可或缺的。
7月19日傍晚,如同西列斯想象的那样,他如期抵达了这个名为"梅恩"的驿站。
这里最中心的一栋建筑名为梅恩旅舍,这个驿站也正是在这个旅馆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时至今日,人们已经用这个旅舍的名字来称呼整个驿站。
那些酒馆、马车行、餐厅等等,如果不记得具体的名字,那么人们也会直接将其称呼为梅恩的酒馆、梅恩的马车行等等。
西列斯从马车上下来——他还是不会骑马,主要是没时间去学,好在随着枯萎荒原开发计划的计划,康斯特与堪萨斯周围的无烬之地区域变得安全了许多,马车也逐渐流行了起来。
当然,这并不影响一些探险者注意到这辆马车时候的古怪表情。他们大概觉得西列斯是个不了解无烬之地的弱者。
西列斯对这些视线视若无睹,他付了钱,然后与马夫告别,接着就走进了梅恩驿站。
傍晚时刮起了大风,风沙漫天。这不是一个好天气,所以人们也纷走进了建筑里。
当初阿方索的那封信上,他留的地址就只是梅恩驿站,因此西列斯现在只能先去酒馆里碰碰运气。在酒馆,他没能找到阿方索,不过他也顺便在这儿吃了顿晚餐。
酒馆里人声鼎沸、光线昏暗,酒精与烟草的味道弥漫。这是间小小的酒馆,探险者们与普通的商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同伴聊着天,或者只是苦闷地喝着酒。
西列斯独自坐在靠角落的一个位置。这是双人座,他一个人占着也没什么问题。他安静地、若有所思地旁听着最近在无烬之地的一些新闻。
那些新闻都很符合无烬之地的风格,无非也就是某位探险者发现了什么东西,哪些冒险团又产生了冲突,哪个驿站出现了古怪的传闻,以及那些修建铁路的事情。
他们也提及了“复现自我”这个仪式,并且十分新奇地比较着彼此仪式的效果。当然了,他们也同样提及了诺埃尔纸牌,提及一些小规模的比赛,甚至于酒馆里就有人正玩着纸牌。
……当然了,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仪式与这纸牌的创造者,此刻就坐在酒馆里。
西列斯还又一次听闻了奥古斯塔斯邓巴的传闻。意外又或者巧合的是,邓巴的头与无头尸体,就是在梅恩驿站外头发现的。人们在提及一些探险者的时候,也顺便提及了邓巴。
西列斯默不作声地旁听着,他并不感到意外,命运的巧合总是发生在他的身边。在拉米法城的时候,他甚至差一点因为这事儿而迷失了对于自我的认知。
如今他将自己的认知定格为人类,但那并不代表着命运的巧合不再发生。应该说,事情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明确起来。他能意识到,命运的力量影响着每一个人。
……或许这种说法也有些出格。他走神去想。但是,他认为,或许这种普遍性才是神明的力量的本质。
与每个人都概念相关。这才是神明。
他正想着,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一个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西列斯下意识抬眸望去,然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说∶“阿方索。好久不见。”
坐到他对面的正是他的老朋友,阿方索·卡莱尔。如今他看起来与之前分别的时候差不多,有一种饱经风霜的憔悴与老练。不过当他望见西列斯的时候,他也同样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好久不见,教授。”他笑着说。
酒馆里的其他人似乎因为阿方索的出现而安静了一瞬间。
阿方索看了看西列斯,然后又奇怪地问∶“只是您一个人过来?”
“琴多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西列斯解释说,“他还在北面,我就先过来了。”
“哦,听起来有点危险。”阿方索说,“不过,最近无烬之地还算太平。这个夏天一直都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五月份的事情未能成功,于是那些旧神追随者也没心情做什么了。西列斯心中这么想着。
不过他没在这个时候与阿方索说这事儿。他转而说“吃点什么”
阿方索点了点头,随便点了些食物,他还顺口向西列斯推荐了这家酒馆的某些餐点,对这儿相当了解。他们叙了会儿旧,当然,主要是西列斯提及自己过去一段时间在拉米法城的生活。
阿方索也提及了自己过去的经历,不过不是很详细。他只是说他过去一段时间一直待在梅恩驿站这儿,休养生息,同时寻找着可能的同伴。
他暂时没说自己打算去哪儿。
西列斯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他思索了一阵,然后说“我们似乎已经大半年没见了。”
“是啊。”阿方索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当我离开黑尔斯之家的时候,我以为我隔上两三个月就能返回拉米法城。但是,事情的发展实在超乎我的预期。”
西列斯同样这么觉得。他想到自己过去这大半年里的经历,感到一阵恍然。
他们在酒馆里普通地叙旧,等吃完晚餐,就离开了酒馆。等他们离开,酒馆里就爆发出一阵声响。西列斯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咳,教授,我得跟您解释一下。”阿方索略微尴尬地说,“我在无烬之地……还稍微有那么一些名声。”
“稍微”西列斯怀疑地说。
他突然想起来,阿方索曾经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的事情,让这位民俗学家拥有了十分响亮的名号,尽管没人知道那个部落遗迹的真相是什么。
“比稍微……多那么一点儿?”阿方索说,“您知道,黑尔斯之家的事情也在无烬之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西列斯点了点头。随后,他与他的老朋友都忍不住想到了发生在黑尔斯之家的事情。
阿方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有些事情,我恐怕得跟您讲讲。”
“我也有一些事情需要告诉你,阿方索。”西列斯说,“或许比你想象中更加疯狂一些的事情。”
阿方索怔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半个小时之后,在旅馆中,听闻西列斯讲述了过去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阿方索,彻底陷入了惊诧之中。
西列斯没有完全透底,比如幽灵先生的存在、“阴影”的存在,他就暂时没有说。不过,光是发生在拉米法城、福利瓯海这两个地方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令阿方索吃惊。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些事情很有可能是与他曾经去过的那个迷雾中的绿洲有关。
他便也讲述了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经历。
西列斯仍旧认真听着。他的确已经从赫尔曼格罗夫那儿听闻过许多信息,但是阿方索这边知道的信息可能又与赫尔曼知道的不同,他们毕竟是在迷雾中偶遇的。
阿方索的讲述是从他前往堪萨斯,让伊曼纽尔的尸骨入土为安开始的。
"当时还一切正常。"阿方索说,"事情是从我打算离开堪萨斯的时候出现变化的。当时是……十二月。时间过去得太久,我有些记不清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想,去年十二月……那的确是一个相当遥远的过去。
当时他还在调查乔纳森布莱恩特的阴谋,甚至完全无法想象布鲁尔·达罗的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打算坐火车返回拉米法城,但是刚巧,那一天的火车票卖完了。如果我能在那一天登上火车,或者决定使用其他的办法返回康斯特,那么说不定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情了。
“但是,那天我听说车票卖完了,就决定在堪萨斯多待一天。反正也不急于那一时,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阿方索的话语不禁停顿了一下。
“但是,我错了。那一天的停滞,刚好让某些人追上了我。”
西列斯不由得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疑惑,他问∶“你是说,从你离开黑尔斯之家,就一直有人在跟踪你”
“有这种可能。”阿方索说,“也可能是在我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跟上。总之,他们跟踪着我。但是在那之前,我的行程一直相当紧凑。
“前往堪萨斯、找到伊曼纽尔的故乡、让他入土为安、然后决定返回拉米法城……十分连贯。只是在决定返回拉米法城的那一天,我停留了一个夜晚。”
西列斯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没什么,教授。”阿方索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不用担心,“我现在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而那群人———”
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应该说,在无烬之地呆久了,那个在拉米法城中显得人畜无害、友善低调的民俗学者,也慢慢展示出探险者的习性。
西列斯对此不以为怪。
“……他们恐怕是死光了。”阿方索低声说。
“在你刚刚提及的迷雾中”
“是的。他们追踪着我,而我也只能逃命。我十分确定,他们想要杀了我,他们动手的时候十分狠辣。但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我慌不择路,最终进入了迷雾。
"……当时我的心情是相当绝望的。因为我知道,进入迷雾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
西列斯无言地拍了拍阿方索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