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列斯那边,时间已经来到中午。不过因为时差的关系,绿洲这边还是上午。西列斯一边准备着午餐,一边注视着绿洲那边的蓝色火苗。
当火焰最终熄灭的时候,他仿佛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琴多显然对那个坟包相当好奇,他跃跃欲试着。
人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想法。
琴多便带着人偶往那边走去。他们路过了那群仍旧呆立着的人们。这群人还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望着这片村落。
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好似一切都改变了。
琴多没有理会这群人,只是走到了村落中央的位置。往常这里被那些建筑物严严实实地挡着,而那群住民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人们进入这里。
即便真的进入了,他们也将对这个闯入者施以刑罚,并且亲自啃食这个人的肉。
而现在,琴多却如入无人之境。那群家伙已经呆愣了许久许久,好似他们曾经杀过的人、吃过的肉、舔过的血,全都成了他们如今不敢相信的东西。
琴多的脚步停在村落的中间位置。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广场,尽管显得相当简陋。
中间就是那个坟包。现如今,那个小坟包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土堆,完全没人知道,这里曾经掩埋着多么可怕的、疯狂的东西。
琴多的目光四下一扫,然后低声说∶"断头台。"
断头台就在不远处。那让这平静的景象看起来酷烈了起来。
那还是种最为古老的断头台,需要死者自己将头放上去,然后行刑官将会猛地举起大砍刀,用力地斩下去。头会咕噜噜滚远一点,而剩下的肢体则会从断头的那地方,努力地、悄悄地、安静地淌下血。
多年累积,这血会将断头台朝外的那一侧染成深褐色。那是一层黏腻的、令人不安、看起来仿佛在蠕动的血膜。毕竟,没人有兴致来清理这断头台;另外,也没有这个必要。
绿洲中的这座断头台,看起来十分古旧,恐怕在许多许多年就已经出现。不过,这上头还覆盖了一层挺新鲜的血液。
或许不久之前,又有人闯进了这里,望见这坟包、望见这断头台,最后,自己也将生命葬送在这里。
琴多与人偶都静静地望着这一幕。随后,琴多转而走向了那个坟包。
…保险起见……."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又从火柴盒里拿出了一根火柴,将其点燃,重新进行了【无名之火】仪式。
他解释说∶"我刚刚是在村子外面放火的,没有直接走进来。所以现在再给这家伙的尸体补一个仪式。"
带着湛蓝色火焰的小火柴落到了坟包上。有星星点点的火苗闪了出来,大概闪烁了十来秒之后,就彻底平息了。
"…看来这下是斩草除根了。"琴多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被"阴影"遗弃的尸体已然被他们解决,之后,就是"阴影"本身。
"明天我就能回到您身边了。"琴多说,带着点迫不及待的亲昵,"到时候见。"
西列斯便操控着人偶抱住了琴多的无名指,准确来说,碰了碰琴多无名指上的婚戒。琴多的表情迅速柔和下来。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余光瞥见"阴影"的坟包……他思考了一秒钟,然后毫无顾虑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傲慢的外神恐怕不会介意两个小小的人类在袖的坟前互诉衷肠吧?
应该不会吧?
西列斯大概能明白,琴多在停顿的一秒钟里,产生了多少个坏心眼。他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后意识回到了拉米法城。
经历过无烬之地的晴朗天气,再看看拉米法城这令人心焦的阴雨天……西列斯不由得感到丝丝缕缕的沉重。他继续工作,并且差不多在下午四点完成了积累的工作。
不过…
他瞥了一眼普拉亚家族刚刚送过来的那些文档资料,确信琴多明天恐怕是要忙上一阵了。
次日清晨,利用独木船返回拉米法城的琴多,面无表情地盯着书桌上那堆文件看了一会儿。
……所以,上午我自己去?"西列斯问,"下午我们一起去和侦探见面。"
琴多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请您先吻一吻我?"
西列斯怔了一下。
"让我拥有面对工作的勇气吧。"琴多嘟囔着说,"还是在您不在情况下,独自面对工作。"
西列斯失笑,他如琴多所愿的那样亲吻了对方,然后才离开了凯利街99号。
天空终于放晴了,这让西列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如果在阴雨绵绵的情况下,他还得奔波于东城西城,那真是一个相当令人无奈的事情。
卡洛斯·兰米尔、海蒂女士、小丑三人,已经在阿瑟顿广场的那家甜品店等待着他了。卡洛斯十分愉快地品尝着甜品,在等待的间隙已经吃了三块蛋糕了。
他今天没有扮作女装,应该说,这也是西列斯头一回见到他的真面目。他看起来是个苍白的年轻人,目光明亮有神,但又有一种跳脱不定的气质。人们可能一眼就能看出他执迷于某种东西。
当西列斯抵达的时候,他悻悻然将桌上的甜品碟往旁边放了放,然后说∶"上午好,诺埃尔教授。"
海蒂也微微笑着打招呼∶"上午好,教授。"
"上午好,卡洛斯、海蒂。"西列斯平静地回复。
他不得不首先将目光望向海蒂女士与小丑。
海蒂看起来还算不错,以往她身上那种神神叨叨的气质消散了不少。应该说,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拉米法城中那些事业有成的女士,挺有一种自信的、镇定的气场。
但是她如今的表情也充满了忧虑,尽管在西列斯坐下的时候,她仍旧勉力露出了一抹微笑。整体来说,她现在的生活令她满意,但是小丑的出现令她一瞬间感到了不安。
至于小丑..…
小丑仍旧是原来那个样子。
有的时候,人们认为小丑是个癫狂的疯子;有的时候,人们又觉得小丑是个吓人的、无所不知的神秘象征。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小丑,就像是这种说法的完美指代。
西列斯不由得想到自己曾经与小丑的几次会面。
仔细想来,他其实没怎么真正与面前这位小丑接触过。
第一次是马戏团来到拉米法城,当海蒂女士与马戏团团长米基闹翻离开的时候,西列斯恰巧在场目睹了这幅画面。
之后他再想去寻找海蒂的时候,就碰上了小丑,从小丑口中得知海蒂已经离开了马戏团。当时小丑还颇为神秘地说出了"现在不能告诉你"这样的话。
第二次与小丑碰面,就是在无烬之地的黑尔斯之家了。当时米基被杀,西列斯询问知情者的时候,小丑将一张命运纸牌递给了他。
…….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来,小丑大概率和夏先生打过交道。至于那是过去的安缇纳姆、球球,还是未来的西列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也并非是现在的重点。
事实上,即便是西列斯,他也不是很清楚小丑究竟在想什么、究竟知道些什么。小丑看起来总是疯疯癫癫,并且语焉不详。
当西列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小丑也将目光望了过来。他的目光中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种浑浊的光。
他脸上的油彩消失了,西列斯也头一回看见小丑的真实面目。那大概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五官平庸,但组合起来给人一种相当古怪的扭曲感。
就好像小丑的五官本该是更为歪歪扭扭的,好像是一行被写错的字,好像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要歪向一个奇怪的方向才对;可要是真的定睛一看,他还的确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那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人们的心中,只要望见小丑,就会产生这种错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西列斯想到,难怪小丑会成为"小丑"。
"上午好,小丑先生。"西列斯又额外说了一句。
小丑一直看着西列斯,他咧开嘴笑了笑。
这个笑容的弧度比常人更夸张一些。如果是一张涂满油彩的小丑脸,那么这个笑容会显得相当滑稽可笑;但在这张寻常的面容上,这只是给人一种疯狂的气息。
他说∶"上午好。"
这句话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常。小丑惯常的那种尖锐的、高亢而激动的声音,变得低沉缓和。
他又说∶"又见面了..…我,还记得您,先生。"
"别担心,这就是卸去油彩的小丑。"海蒂女士在一旁解释说,"如果他的脸上涂抹上油彩,那么他就是''小丑''。如果他卸去油彩,那么他看起来会正常得多……至少像是一个正常人。"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仍旧记得,在跑团角色卡的设定中,小丑的属性是相当令人惊讶的。极高的灵性和极低的意志,他本该很轻易地陷入极端的疯狂,但事实上,小丑顶多也就是人们眼中的……"小丑"。
人们将他那些不太寻常的举动归结于小丑这个职业,认为他不过是太沉浸在这个职业之中,以至于在生活中也扮演着一个小丑。
这个马戏团往常是在黑尔斯之家驻守着,无烬之地的探险者们可不管这群马戏团的人是不是疯子,他们只想看到自己喜欢的、欣赏的表演。
而马戏团内部,海蒂自己也是在来到拉米法城之后,才逐渐摆脱了马戏团的角色影响。
在跑团剧本中,小丑大概率会被叛教者哈姆林取代,后者从而可以逃出拉米法城。因此,西列斯将哈姆林的相关信息告知往日教会,也就间接救了小丑。
……如此之多的信息都足以证明一件事情∶每个人都忽略了小丑的特殊之处。
光从夏先生将那张命运纸牌交给小丑,并且小丑还真的恰到好处地找到了时机,将那张商人牌转交给西列斯这一点来看,小丑就绝非表面上这么愚钝。
沉默持续了片刻。
随后,西列斯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情一样。他说∶"一直以来,我还不知道小丑先生的名字。"
这个问题实际上是西列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当人们用代号来指向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就往往会遗忘这个人的真实姓名。而小丑,也从来无人关心他的真实姓名。
海蒂女士愣了一下。卡洛斯·兰米尔陷入了沉思。
小丑左右看看,然后又咧开嘴笑了一下∶"我的名字?"他像是想了一会儿,"我的名字是.阿克赖特。"
这可是个相当与小丑的职业、性格不符的名字。西列斯以为自己会听见一个音节简单的名字,比如汤姆、杰克之类的,但小丑却十分清晰地复述出了那个听起来相当复杂的音节。
阿克赖特。这就是小丑的名字。
"姓呢?"海蒂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