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历史学会的沙龙中,有三批人在对峙,另有一些人在旁围观。
这三拨人分别属于历史学会的高层(其中包括了卡罗尔豪斯昊)、拒绝关闭沙龙的启示者们,以及,想要劝阻但却两边不讨好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拒绝关闭沙龙的启示者,都利用沙龙入口厅的功能伪装了自己。
这件事情的源头,在于今天上午卡罗尔·豪斯曼与其他一些历史学会的高层,到沙龙这边来确认关闭的事宜。
当然,他们并没有夏先生那样的权限,所以说是"关闭",但本质上只是在入口厅那边安排一些人手,阻止人们进入而已。
他们之所以要过来确认,是因为沙龙中有不少摊位——比如那些饮料摊、甜品摊,仍旧在营业。
在擂台赛之后,人们慢慢将沙龙真的当成了一个"沙龙"。许多人在这地方赚点小钱,因此在历史学会高层决定暂时关闭沙龙的时候,他们收拾起来也慢慢吞吞,甚至颇为不服气。
在卡罗尔等人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他们就与其中一个饮料摊起了点冲突。一开始只是这名启示者不愿意离开,但很快,,小小的冲突就莫名演变成了十分激烈的对峙。
-眨眼的时间里,周围就被许多人围住,卡罗尔·豪斯曼成了中心人物。
今天约瑟夫·莫顿以及其他的长老都不在。不知道他们是否是故意逃避沙龙关闭前最后一天的混乱
卡罗尔在心中暗骂一声。
他感到自己好像是被其他长老们故意推出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人。这样对峙的局面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前有几名启示者甚至与他们这边吵了起来,并且差一点就打起来。因而第三波人才会掺和进来劝架。
从始至终,卡罗尔都一言不发,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默地观察着。
…….成为长老,或者说,更早之前,接触到历史学会的高层,这教会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
历史学会是个复杂、混乱的地方,每个人的身份、立场都难以辨明。因此,他必须保持沉默,在这个时候好好观察。
上一次夏先生出现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即便夏先生提及了学部,而学部恰恰是卡罗尔想要着手改变的东西,但是,卡罗尔依旧保持着沉默,一如他现在做的这样。
他慢慢将一些人对上了号。他是指,那些周围的人。与他们对峙的这些人,都换上了假面,甚至未必是他们习惯使用的假面。
因而卡罗尔更倾向于观察周围的人。
他发现了达雷尔·霍布斯。他与这个年轻男孩对视了片刻之后,默契地转开了视线。
作为这位年轻启示者的领路人,卡罗尔知道这个年轻男孩在第三走廊的优异表现,同时也知道他必定与西列斯·诺埃尔教授保持联系。恐怕对方也会意识到这一点。
因此,他们也对沙龙如今的局面,有着一定的共识——有人正在浑水摸鱼。
的确有一些启示者单纯因为沙龙的关闭而不满,但是也一定有旧神追随者,借助这个机会,挑动着矛盾与冲突的爆发。
他们的目的可能有很多,但他们既然在这个时刻出现,那也就是给了他们的对手可趁之机——将这些旧神追随者揪出来的机会。
但问题是,谁呢?
在漫长的对峙之中,卡罗尔已经找到了几个可疑人选。嘈杂、混乱的声音与响动之中,有些人的目光仍旧是冷静的、阴森的。
他得想个办法。卡罗尔心想。得想个办法打破这种僵持的局面。
但是…
"今天这里相当热闹。"一个声音突然穿透了那所有的喧嚣,出现在他们的耳旁。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制了他们。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声音出现的地方。而与此同时,周围仿佛有一种近似于水膜一样的,蓝色半透明的墙面,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不过,似乎有一群不速之客。"男人的声音依旧在慢慢悠悠地持续着,"这有些令人意外。"
他们终于望见了那个男人。他就站在这蓝色的半透明的墙面的边缘,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之后,他微微一笑∶"这不怎么令人愉快,不是吗?"
".…夏先生!"
人们此起彼伏地惊呼起来。此刻聚集在沙龙中的启示者,起码有几百人。他们摩肩接踵,或不可思议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门口那个男人。
"下午好,各位。"夏先生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有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沙龙,所以特地过来解决一下。为了这事儿,我甚至不得不推迟我的午餐。"
他露出一个温和但毫无情绪的微笑∶"所以,我们速战速决?"
"什么……什么不速之客?"有人壮着胆子问。
真先生没理会这个问题。
随后又有人问∶"怎么解决?"
夏先生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这个人,然后打了个响指。一面精致的穿衣镜倏而出现在他的身旁。
"我注意到一些人使用了沙龙的装扮。"夏先生说,"但是,现在不是戴上假面的时刻。所以,请来褪去你们的假面吧。一个一个来,不用着急。"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仍旧挂着那个温和的微笑。但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行动,也没有相信他的微笑真的如此温和。
"今天的夏先生像是生气了。"
卡罗尔听见有人在他的身旁窃窃私语。另外有一些人甚至看向了卡罗尔,指望着他能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而卡罗尔则目光凝重地望着沙龙入口处的那个男人。
夏先生是沙龙的操控者,换言之,他显然用这莫名其妙的、流动着水一样光芒的蓝色半透明墙面挡住了他们离开的道路。
卡罗尔注意到一些人已经露出略微焦躁和不安的表情。那些拒绝历史学会关闭沙龙的启示者们,也面面相觑,傻在了那儿。
夏先生出现在这里,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而夏先生这堪称决绝的手段,也令他们感到意外和犹豫。
突然地,有人大声说∶"可是,您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他的话是对夏先生说的,但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望向夏先生。他只是低着头,仿佛泄愤一样,大声说∶"难道沙龙就是您为所欲为的地方吗?!"
那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脸上甚至还有着雀斑。他僵硬地站在那儿,梗着脖子,像是不想屈服于夏先生的冷酷。
夏先生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然后说∶"的确。"他又打了个响指,一瞬间有水倾盆而至,浇了那个年轻人满身,也洗去了他的装扮,"我在这儿为所欲为。"
那个年轻人……不,现在应该说那个中年人,整个傻在那儿。
他的身上仍旧是干燥的,好像那水是虚假的,只是洗去了他的装扮。可他又发着抖,感到刚才那些水流十分真实,仿佛真的有一盆冰水泼洒在他的头顶。
"所以,各位,别让我使用这么粗暴的办法?"夏先生漫不经心地说,"体面的穿衣镜就在这儿呢。"
……这样的手段太张扬了。卡罗尔心想。即便是十四年前,夏先生也从未这么高调。
所以,为什么他选择这么做?这会让一些人狗急跳墙。
那个中年人瘫在了地上,看起来吓得不轻。其他人默不作声地避开了他。闷热而沉寂的氛围在沙龙中蔓延着。
终于,第一个人走向了夏先生身旁的穿衣镜。他是之前反对历史学会关闭沙龙的其中一人。
他看起来是个沉稳强大的壮年男人,但是当装扮褪去,一张年轻的、莽撞而羞愤的面孔就露了出来。他像是再也不想使用这个装扮,也再也不想来到沙龙了。
他匆匆忙忙地擦了把脸,,然后越过夏先生往外走。令他意外的是,门口也有很多很多的围观者。他们显然也望见了发生在沙龙的一幕,此刻鸦雀无声。
这个年轻人不由得愣了一会儿,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与羞耻。他快步挤了出去。
不久之后,十几号人的装扮就纷纷褪下,看上去都是年轻人。也有一些人并未使用装扮,但也往穿衣镜那边站了站,然后才离开。
沙龙中逐渐显得没那么拥挤了,但是沉默也仍旧在持续。
达雷尔有意无意走到了卡罗尔身边。他低声说∶"就这么收场?"
"不,不可能的。"卡罗尔几乎无声地说。
达雷尔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静静地站在那儿。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穿衣镜面前,然后离开了。但也有人始终一动不动。
达雷尔的目光放在那几个艺术家打扮的人身上。不过他没有仔细去瞧,免得引起对方警惕。
大概在一半人都离开了之后,一个声音突然阴沉沉地响起∶"这么说来,您站在历史学会那边吗?"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您这样的做法,不就是在帮历史学会清场吗?"
卡罗尔不由得一愣。的确,夏先生的做法相当粗暴,但是,沙龙中显然很快将被清空。因为夏先生的态度相当明显∶要么现在走,要么就别走。
他们的目光望向那个说话的人,那看起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的衣服上满是油彩,看起来使用了画家的身份。
达雷尔心中不由得一震,因为这个男人正是他之前在艺术家学部中遇见过的人。他尽可能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免得被发现了——他现在可是用真实面目出现在这儿的!
夏先生的目光也看向了这个人。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然后答非所问地说∶"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里,你使用这个装扮,总共来到沙龙497次……大部分集中我离开之后。"
那个男人变了变脸色,他说;"您不能.!"
"我感到费解……上周我才来过这里,提及学部的事情。而现在,你们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儿。"夏先生的语气倒是温和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笑意,"自投罗网?"
男人的表情难看下来,他盯着夏先生,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话。
……其实这个问题相当好解决,不是吗?"夏先生依旧温和地说,"将启示者与历史学会的矛盾,转变成启示者与我的矛盾就好了。我并不介意这么做。"
卡罗尔听着夏先生的话,感到一丝惊异。他突然明白了夏先生的意思。
历史学会临时关闭沙龙、进行学部审查,这是相当令人意外的举动。
对于普通启示者而言,他们会感到一丝不满和烦躁,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沙龙的存在。但是,或许也仅此而已。
虽然说是"临时"关闭,但以历史学会高层的态度来说,他们其实是想要永久关闭的,只是还找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在这段临时关闭的时间里,他们会潜移默化地让启示者们习惯沙龙不存在的情况。
慢慢地,夏先生的影响力也将彻底被消除。
几一个让历史学会混乱起来的机会。
但是有人却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可趁之机-
就算历史学会再怎么混乱、腐朽,第二走廊也依旧处理着许许多多的案件,维持着拉米法城的秩序。如果历史学会彻底乱起来,甚至于分崩离析?
那么拉米法城的启示者群体也会乱起来。往日教会是没法独自稳定住局势的。
因此,在沙龙关闭前的最后一天,这里自然就混乱了起来。有人浑水摸鱼,的确,但应该说成是,有人在制造混乱。
而夏先生的对策则是釜底抽薪。
这些人想要借此激起启示者与历史学会之间的矛盾—换言之,至少明面上,他们的目的是拒绝历史学会关闭沙龙。而沙龙自然是属于夏先生的。
……说不定历史学会的高层还在怀疑,这一次的对峙是否是夏先生在幕后操控的,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增加他自己的权威?
但是,夏先生却真的出现在这里,用相当粗暴、直白的压迫手段,要求这里所有人进行一次检查。
这是相当不尊重这些启示者的表现。看看那个现在还瘫在地上、表情苍白的中年人吧,再想想那些羞愤离去的年轻人们。他们难道还会因此而崇拜夏先生、渴望沙龙的力量吗?
启示者们会意识到,在沙龙,夏先生才是唯一的那一个暴君。他表现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模样,让人人都畏惧他、让人人都抗拒他。
沙龙真的应该继续存在吗?那些已经离开的人们,特别是那些拒绝关闭沙龙的人们,他们真的还会维持原本的理念吗?
与历史学会的矛盾已经无关紧要了,重点是他们恐惧夏先生的手段。他们不敢、也不想再来到沙龙了。
…….卡罗尔不由得抽了一口气。他有点惊讶地望着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