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周一。
又是新的一周的开始。
距离十月份的神诞日越来越近,西列斯心中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但是他又很难说这种感触究竟具体来自何方。
他提前抵达了办公室,等待多萝西娅过来,同时心中也不断地思索着。
一切似乎已经逐渐明晰起来了,关于过去、关于真相,关于那群阴影信徒的藏身之处,关于过往这几十年、十几年的历史与历史的片段。
……当然,他们还需要去论证其中的不少细节,一些未来的可能发展也仍旧在进行之中。
但是,说到底,他们逐渐逐渐走近了阴影信徒的核心诡计。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不能确定,阴影信徒究竟打算在神诞日那天(或者那个时间段)做什么。
……另外就是,“阴影”。
普拉亚家族那边的消息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他们能确定,“阴影”始终若即若离地徘徊在费希尔世界的附近。
偶尔祂靠近,便会造成一些可怕的灾难,如同真正意义上的笼罩在这世界之上的阴影;偶尔祂远离,费希尔世界便会暂且安定下来,保持一阵的平静。
不管怎么说,祂从未真正离开。祂或许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时机……一个,命运的力量凸显的时刻。
除了“阴影”的问题之外,因为阿莫伊斯的力量彻底的陨灭,最近北面也颇为不安定。米德尔顿出现了一些混乱……这种混乱夹杂在“阴影”造成的混乱之中,两相叠加起来,令人头痛不已。
西列斯仍在等待加勒特·吉尔古德的调查结果。他今天依旧会去一趟深海梦境,希望能有所收获。
无烬之地与拉米法城。
各地的变局几乎交相呼应地出现。他们在拉米法城还算游刃有余,至少跟上了阴影信徒的脚步,但是在无烬之地以及其他地方,他们就只能通过普拉亚家族的势力勉力支撑。
堪萨斯和米德尔顿还稍微好些,至少离得近。但无烬之地更西面的那些国家,他们就只能尽力而为了。
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里,三号人偶以及那好几个幽灵都不在拉米法城。三号人偶去了无烬之地西面的某个国家,而幽灵则分布在费希尔世界的不同角落。
他们尽可能在第一时间阻止某些惨剧的发生,他们也的确阻止了不少,尽管也没能阻止其中的某些部分。
……但这终究,治标不治本,最重要的终究是那位徘徊在费希尔世界附近的外神。
西列斯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何对抗“阴影”,如何成为神明——当然他其实从很久之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打算找个时间进行一次尝试。
只能说,这是必须由他自己来才能做到的事情。琴多也没法在这件事情上帮上忙,倒不如说,琴多还生怕自己添乱,也完全不想了解,毕竟秘密、真相、信息,这都是西列斯的“权柄”范畴。
西列斯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八瓣玫瑰纸,他若有所思着。
“阴影”是一回事,阴影信徒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另外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似乎单纯依靠他、琴多以及他们这些同伴,这么十几二十个人,他们不可能对抗得了人数众多的阴影信徒。
按照之前得到的一些信息推断,至少有几千名阴影信徒聚集在拉米法城。
他的意思是,他们似乎得发动、邀请更多的启示者参与进来。
往日教会、历史学会,以及更多其他隐藏着的启示者,他们都得试图告知这些人,关于今年可能会发生的一场灾难,然后希望他们也参与进来,至少帮帮忙,将那些可疑者抓起来。
西列斯并不希望有任何的漏网之鱼。
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未来一段时间需要去做的事情。
当然,西列斯其实更加希望,在阴影信徒真正动手之前,他们就已经找到这群人的藏身之处,并且将全部的阴影信徒都控制起来。
但是这种做法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因为在抓到阴影信徒之后,他们实际上就不太可能知晓阴影信徒究竟打算做什么了。
因此,西列斯才始终保持愚钝的假象。他倾向于引蛇出洞,并且确认阴影信徒的图谋。
……过去一个月的风平浪静让人有些不安。他不禁这么想。
这是现状,而过去与未来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那些因为“阴影”的脱逃而新出现的阴影信徒,就是他们未来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不过这个问题还算容易,毕竟普拉亚家族一直在监控着费希尔世界整体的局面,他们只需要重点关注那些出现过问题的地方就行。
而关于过去,他们现在的调查进展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他们慢慢解开了一些与阴影信徒,尤其是与埃比尼泽·康斯特相关的谜团。
但是,这谜底是否能在最后关头派上用场,又是一个未知数。
探索真相与解决问题,似乎是两条平行线,还尚未相交。
西列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近来总是习惯这样的思考。
不过没隔多久,距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多萝西娅·格兰特出现了。
“中午好,教授。”她说,随后将手中捧着的书籍放到了西列斯面前,“这就是来自菲尔莫尔家族的藏书。据说是来自沉默纪的萨丁帝国……我记得您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沉默纪萨丁帝国流浪诗人的论文?”
“是的,去年的时候。”西列斯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翻阅着这本书籍。
这的确是一本古籍,菲尔莫尔家族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说谎。这本书的装帧十分有年代感,华丽繁复的精美花纹遍布了整个封面,这是现在这个年代不会使用的装帧工艺。
西列斯注意到,这本书的封面与书脊上甚至采用了掐金的黄金加工工艺,让整本书显得更加精美与昂贵。
多萝西娅解释说:“爷爷和菲尔莫尔家族打听过了,这本书是他们家族在沉默纪时候就已经收藏的书籍,而并非是在沉默纪时候出版的。所以,他们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这本书籍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当然,这本书的确显得十分有收藏价值,仅仅只是这个外观就足以令世人倾倒。但是,我的确十分好奇这里头究竟写了什么。
“按照菲尔莫尔家族的说法,这是他们从一位私人收藏家手里得到的,那位收藏家是萨丁帝国的首都陶赫蒂亚的居民,因为一些原因而欠了巨债,所以才将这本藏书出手。
“这上头的文字并非堪萨斯语,也并非萨丁帝国内部的任何语言。那位收藏家声称,他得到这本书的时候,这种语言就已经失传了。
“……过去一段时间里,爷爷也找到了几位语言学家。他们说或许有办法破译这种陌生的语言,但花费的时间可能相当漫长。
“老实讲,教授,我甚至都怀疑,这说不定是来自阴影纪的书籍,但是之前凯洛格在俱乐部说的事情,又让我觉得这个猜测不太可能。”
凯洛格在俱乐部说的事情,也就是她发现阴影纪相关的遗迹、史料、文献都有可能是造假的事情。
凯洛格已经在私底下与赫尔曼·格罗夫聊过这件事情,同时也将她的发现告知了历史专业那边的一位教授。这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当西列斯前往赫斯特院长的私人聚会的时候,他甚至听到过某位教授气愤地提及了这个问题。
这个发现的影响在学界内部已经逐渐发酵起来,凯洛格也在某次俱乐部活动的时候跟其他人提及了这事儿,让其他学生大为吃惊。
因此,尽管多萝西娅有点怀疑这可能是来自阴影纪的古籍,但也不敢确信这一点。
事实上,也不能说所有来自阴影纪、或者与阴影纪相关的文献记载、书籍资料等等都没能留下。
一些小说类型的虚构类文学还是有所留存。另外,像是詹·考尔德——球球——这种戏谑的、半真半假的,像是地摊小报一样的著作,也有一部分流传下来。
这些资料的存在,也让人们得以稍微窥见阴影纪发生的事情。
……西列斯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这本古籍。
他知道多萝西娅带来的这本书拥有着全然陌生的文字,所以今天特地使用了人偶的木头身体。而透过人偶的视野,他也的确明白了这本书的内容。
多萝西娅的猜测是对的,这本书的确来自于阴影纪。
这是阴影纪一位知名剧作家的灵感手稿,内容并没有涉及阴影纪发生的具体事情,而只是单纯书写着自己的所思所想,因而幸运地逃过一劫,留存至今。
……西列斯随手翻到的那一页中,这位剧作家提及自己曾经遇到过一位远道而来、想要观看他的戏剧的观众,但是这名观众却不幸地错过了最后一场演出。
那出剧目的名称是《熔化之星》。
当时尚且年轻的剧作家对此感到抱歉,并且在往后的岁月中耿耿于怀。
他原本打算就此停下自己创作的脚步,投身于其他行业,但或许是这位观众的遗憾,以及其他许多原因叠加在一起,让他始终无法忘怀自己最初的梦想,以及对于戏剧行业的热爱。
“……或许我生来就是为这事儿而生的。或许我执拗于此事,执拗于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只是因为我试图用自己的办法将这些事情记录下来。仅此而已。”
因此,这位剧作家在各种行业都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毅然决然又一次回归了自己的老本行,再一次创作起戏剧剧本来,并且此后一生都专注于此。
他说他年轻时候执拗偏激,写了不少愤世嫉俗的剧本,等到中年时候再一次开始创作的时候,也难改那种激昂本色。
他总是对那些神明,以及那些神明的追随者抱有不少偏见——他十分干脆、坦诚地强调那就是“偏见”,但是他不想改正,因为“那该死的信仰者值得这些偏见”。
他因此并不喜欢别人关注他本人,他只希望他的观众关注他的作品,因为“任何打量的目光都有可能影响其本质”。
他在年长的时候开始整理自己的手稿,并且挑选了一部分将其出版。他出版的目的也并非为了赚钱,而只是为了“给自己这一辈子留个纪念”,因此出版的本数相当稀少,大部分都被他送人了。
而这一本,则是唯一的一本,“精装纪念版”。
“……
“我思考过我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地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的人生如同这个时代一样,都是一坨狗屎。
“但反正这是属于我的狗屎,所以我挑个漂漂亮亮的装帧把它表彰起来,也不会有人责怪我在一坨狗屎上浪费时间与金钱。
“……这个时代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烦恼的地方,人类没有那么多同情心施予给其他人。
“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小空间,私密而自由,可以随意在里头——比如说,摆弄我一坨狗屎一般的人生。反正别人也懒得理你。
“但也或许,这也是这个时代最坏的地方。
“因为,我们正变得麻木而冷漠。我们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的死亡,没有一个人乐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
“我指望着,在未来的某一刻,或许人们会乐意做这件事情。但我却只是在这里,静静地收集着我自己人生的点点滴滴,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法自拔。
“……我窥见这世界的死亡,在某一刻。而下一刻,我又忘掉这一切,假装自己一无所知。只是在某些片刻的、发呆的功夫里,我想到,或许我该做点什么。
“为了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