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新的旅途

所以,那些孩子们“拼图”的做法,可以说是缝缝补补地维系了那一根摇摇欲坠的丝线。

尽管“阴影”未必真的会选择成为“文明”——那可是祂的对立面、祂永恒的敌人,但是,将雕像重新拼起来的做法,至少是一种保险措施。

所以倒推过来,纳尼萨尔手中的那张生命牌,那张掩饰了死亡的生命,就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了。

西列斯不得不花费一段时间回忆自己当初与纳尼萨尔的对话,思考一下纳尼萨尔究竟是怎么说的。他需要回到过去填补时光长河的这段空缺。

当然,帮助依旧是靠着八瓣玫瑰纸给他带来的。

因为当他“进入”纸张的时候,他就如同真正的故事角色一样,可以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经历,统统化为纸张上的墨迹,然后一点一点查看与翻阅,就像是他的“人生之书”。

……虽然他也可以直接问球球,那一天纳尼萨尔究竟是怎么说的,但是,显然,翻阅自己的“人生之书”更有仪式感。

人——地球人——总是需要一点仪式感。他老家的传统。

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纳尼萨尔当初的说法,是在纳尼萨尔被乔纳森·布莱恩特带去那家医院的第一天,纳尼萨尔在病房的门口捡到的。

换言之,纳尼萨尔其实也不知道,将那张牌放在门口的人就是夏先生。

这给了西列斯很大的操作空间,他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将生命牌放到门口就行,然后等着纳尼萨尔将其捡起就好了。

骰子和球球都可以提醒他时机。

虽然只有一次,但这并不麻烦。

而阿克赖特的事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根据阿克赖特的说法,他与夏先生应该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去往拉米法城之后、回到黑尔斯之家之前,夏先生将那张商人牌给了他。

第二次则是黑尔斯之家覆灭之后,阿克赖特独自在无烬之地流浪,迷路之后又一次遇到了夏先生,后者指引他前往拉米法城,迎来最终的结局。

……阿克赖特在1019事件的整个过程中的地位相当特殊。

当时他们一直在排练加兰小姐的故事,而那故事又与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产生了照应,无论是下水道还是梦中冒险,都有着鲜明的对照关系。

这种虚实相间的情况,为西列斯当时的成神营造了契机,但也正因为这样,这些正在排练之中的演员们,显然也是重中之重。

那些不明所以的普通演员还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加兰和阿克赖特显然就不一样了。

加兰扮演的是直面黑暗的那个主角,某种程度上,这对应了西列斯的身份。这个身份还好说,加兰小姑娘毕竟也曾经直面过世界之外的力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阿克赖特呢?

阿克赖特扮演的是——按照卡洛斯的说法,故事中那个“最大的坏蛋”。所以他的角色对应的是“阴影”。

这种概念上的对应关系,与当时拉米法城发生的事情相关,同时也在真实和虚幻的力量的作用下确切地出现在了现实之中。

换言之,阿克赖特将被“阴影”污染。

阿克赖特凭借“小丑”的独特力量,以“小丑”的无知与滑稽面具,掩饰了自己对于真相的了解,同时也隔绝污染的侵袭。

但是,单凭马戏团的小丑的力量,阿克赖特就能对抗“阴影”的侵蚀了吗?西列斯实际上十分怀疑这一点。他觉得说不定在过去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事实上,但凡“阴影”当时稍微注意一下祂不屑一顾的小小人类,都能发现这个人类的异常。

但是,“阴影”总归与马戏团的力量擦肩而过,从始至终都没意识到、没注意到、没重视过,人类的力量。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不过,对于西列斯来说,他需要头疼的就是,在与阿克赖特见面的时候,要如何才能确保不影响未来的命运。

阿克赖特究竟知道多少?

这是一个很难确定的问题。

在“大事件”结束之后,西列斯也与阿克赖特见过几面,但这位小丑先生一如既往,看起来始终傻乎乎的,好似真的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一样。

西列斯还是从加兰的说法中,意识到那张商人牌的小小作用,那似乎意味着一个交易……虽然他还不能确定交易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可实际上,从阿克赖特先前的一些表达来说,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愚蠢。他只是习惯了使用小丑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习惯以小丑的方式与世界进行交流。

因此,在如何与阿克赖特交流这个问题上,西列斯也不得不斟酌再三。

不过他也意识到,时间不等人。距离去年的神诞日,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半年了。他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于是,他沉思片刻之后,便对琴多说:“我得去一趟时光长河……把这两件事情解决掉。你在这儿等我?”

“我很乐意。”琴多摊了摊手,“期待您的归来。”

西列斯便和骰子、球球再一次踏上了旅途。

他下定决心为自己的离开进行扫尾工作,因此也询问了骰子和球球一个问题。几乎一瞬间,骰子便用一种怀疑的语气回答:“的确可以,但是,您是为了……”

骰子停顿了一下。与此同时,球球发出了一小声惊呼。

“……您确定这么做吗?”球球有些惊讶地问。

“这不仅仅与我有关。”他以一种沉着冷静的语气回答,“更与你们有关。”

“您从一开始就这么决定好了,是吗?”骰子问。

他首先以夏先生的身份,去另外一个时间点,从吉力尼印刷厂那里拿到了初版的、牌面角落带着一个八瓣玫瑰符号的命运纸牌,然后才在球球的带领下,前往了纳尼萨尔曾经去过的那家医院。

他从纸盒里抽出了一张生命牌,假装在路过病房门口的时候将其遗落下来。没人注意到他的行动。

他站在走廊的拐角处,静静地等待着纳尼萨尔去拿那张纸牌。

他回答说:“不,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决定。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失,我逐渐意识到,我可以这么做。我询问自己是否有必要这么做,然后我想,至少对我来说,有这个必要。”

他听见病房门一开一关的声音,以及一个男孩低低的惊呼声。他知道那是纳尼萨尔,这让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继续说:“如果我欣然接受时光与命运的力量,甚至挥霍这样的力量,那也不是我了,对吧?”

骰子与球球同时保持着沉默。

最后,骰子说:“我……我和这傻球,我们都同意您的这个安排,并且……”它总是唠唠叨叨的,但这一刻,它甚至有点磕巴了,“我们敬佩您的选择。”

“谢谢。不过,别搞得这么悲情。”他说,“我仍旧拥有虚幻的力量。”

“您只是……做出了一个足够高尚的决定。”球球低声说。

“但那也只是一种选择。”

“只有您会做出的选择。”

面对这样的称赞,他只是微微笑了笑,随后说:“我们该走了。奔赴下一个目标吧。”

球球带着他离开了医院,去往了阿克赖特所在的地方。

一开始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将商人牌交给了那位小丑先生,请他帮忙转交给那位西列斯·诺埃尔教授。为此,他特地询问小丑需要什么回报。

脸上涂满了油彩的小丑沉思了片刻,便回答说,他想要一个蛋糕。

于是他给小丑买了一个蛋糕,注视着小丑以那种独特的方式吃下去,然后道谢,便离开了。他知道,那张商人牌终将回到他的手中,在他书房的抽屉里静静地躺着。

球球轻轻提醒他说:“这件事情成功了。”

也可以说,时间线合上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随后就是另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的意义更加重大,他稍微沉思了片刻,然后才踏上旅途。

他在茫茫大漠中找到了几乎奄奄一息的小丑先生,后者的脸上甚至仍旧涂抹着浓重的油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离开马戏团之后仍旧这么做。

他一早预料到这种情况,已经在身上带了水和食物。他救助了小丑。

“……谢谢。”小丑低声含糊地说,他脸上脏兮兮的油彩遮掩了他的真实表情,他的目光也如此浑浊茫然,让人根本瞧不出他的内心。

隔了一会儿,小丑看起来缓过了神。

但事情也正是在这这一刻发生了猝不及防的转折。

“阿克赖特先生……”

他几乎下意识这么说。

他原本想询问的问题是小丑感觉怎么样了,而“阿克赖特”这个名字原本就是小丑告诉他的,所以他完全没有什么顾虑。

……他以为小丑始终知道自己的名字。

但是小丑却突然颤抖了起来。他的颤抖是如此严重,以至于他直接将手中的水杯摔了。

那杯子跌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而小丑的表情是如此彷徨,连油彩都无法遮盖,好似他也如同那杯子一样碎成了好几片。

“阿克赖特?阿克赖特?!”

小丑抱着头,不可思议地低声喃喃自语,好像有某种剧烈的痛苦折磨着他,又好像有什么深切的悲伤笼罩着他,但与这些情绪共同侵袭而来的,是强烈的狂喜与震撼。

……在某一瞬间,他好似明白了过来——他想了起来。

“那是……那是,我的名字。我是,阿克赖特。”

他说。他将这个名字又念了许多许多遍。

“谢谢您。”阿克赖特突然抬起了头,他的声音中仍旧有种含糊不清的感觉,但目光却头一回如此沉静,“您帮我找回了自己——找回了我的名字。”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有一瞬间的无言。

他终于知道那所谓的“交易”的内容是什么了。

他告诉这位小丑先生“阿克赖特”这个名字,而阿克赖特就将用这个名字,始终在1019事件中维持理智,帮上他一个忙。

是小丑的力量加上自己的名字,才让阿克赖特在“阴影”不自觉的侵蚀之中维持了理智。

他们共同拯救了这个世界。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涉及的那张商人牌,见证了这个交易——不,应该说,这个誓约的达成。

很少有人记得,梅纳瓦卡除了是商业之神以外,也是誓约之神。

而且这还算不上一个命运的差错,因为他的确知道菲茨罗伊·阿克赖特的存在。理论上讲,他的确了解这位小丑先生的身世。

……但是,他的心中也的确快速地划过了一抹哭笑不得。

这是怎样的阴差阳错啊。

就在这个时候,阿克赖特说:“我该,怎么称呼,您?”

他的声音和语气都有些干涩,那听起来只是因为他流浪太久了,又没怎么喝水。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可能只是因为他的灵魂已经孤独地流浪太久。

“……夏。”夏先生缓慢地说,“你可以称呼我为‘夏先生’。”

“我……”阿克赖特说,他一如既往咧开嘴露出一个过于夸张的笑容,“我会记住您的名字。夏先生,就如同您记住我的名字一样。”

夏先生沉默不语。

“您要离开了吗?”那张面孔仍旧被油彩遮掩,但是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我想……您应该是要离开了。”

夏先生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那么,您还会回来吗?”

夏先生怔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他温和地说:“当然,阿克赖特先生。拉米法城永远是我的故乡。您去过拉米法城吗?”

阿克赖特想了想,就竖起了一根手指:“我……只去过一次。”

“我想,你可以再去一次。”夏先生说,“只要一路往东走,那里就是拉米法城。你可能会被拉米法城里的某个人杀死,这或许是你的宿命,但是,也只有在拉米法城,你才能解决一切。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甚至有机会在拉米法城复仇——为米基复仇、为你自己复仇、为更多其他人复仇。你需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一切只看你的选择。”

阿克赖特像是沉思了片刻,也像是毫不犹豫。他说:“我会复仇。”

于是夏先生微微笑了一下:“祝你好运,阿克赖特先生。”

阿克莱特露出一个僵硬而滑稽的、小丑的笑容。他说:“也祝您好运,夏先生。”

夏先生望着他,心想,跑团剧情中的小丑拥有着极高的灵性和极低的意志,这是他一直都知晓的事情。是小丑的身份给了小丑浑浑噩噩但的确安安全全活下去的可能。

而现在,小丑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拥有了更高的意志。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继续用小丑的假面来进行粉饰,以期让自己继续生存下去。

……如今他是小丑,在未来,他会是其他不同角色的演员。那张假面将成为他面孔上难以卸下的烙印。

他选择了一条与加兰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是也或许,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道路。

于是夏先生也微微笑了笑,他说:“再见,阿克赖特。”

他返回了费希尔之镜,琴多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个星球投影,注意到他的返回,便笑着问:“解决了吗?”

“解决了。”西列斯将发生的事情告知琴多,然后叹息着说,“这有点出乎意料。”

“阿克赖特将自己的名字告诉您,然后您再将他的名字告诉过去的他。”琴多闷闷地笑了一声,然后说,“听起来顺理成章。”

“……时光确实十分神奇。”想了片刻,西列斯最终说,“不过,也或许是我将一切都想得太复杂了。比如约瑟芬的那首童谣,之前就曾经困扰了我很长时间。”

当时他一直在思考,童谣中出现的意象都是什么,新旧小羊都分别象征着什么。

老实讲,直到真的和“阴影”面对面、直到事件彻底解决,他才陡然反应过来,约瑟芬想要暗示的,或许就只是“神明的更替”这个问题。

他一直忽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也就是,约瑟芬真的知道“阴影”是来自世界之外的神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