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杨太保奉诏主东宫 傅六爷风雅会名士

“闷坐吃酒总无意趣。”那何之十分爽快,挽手捋袖为众人斟酒,笑道:“何不行起令来?”纪昀笑道:“说起行令,还有个笑话呢。陈留刘际明为济南知府,下面一个姓高的县令,是个很有才气的人,两个人相处得好,见面也不行堂属礼节。偏那同知却和姓高的合不来,每次见面,定要那姓高的行庭参礼,两个人就存了芥蒂。一次吃酒,同知举一令,说:‘左手如同绢绫纱,右手如同官宦家。若不是这官宦家,如何用得这许多绢绫纱?’那姓高的便接令:‘左手如同姨妹姑,头上如同大丈夫。若不是这大丈夫,如何弄得你许多姨妹姑?’这同知勃然大怒,刚骂了声‘畜生’,高县令又续出令来,‘左手如同糠粃粝,头上如同尿屎屁。如若不吃这些糠粃粝,如何放出许多尿屎屁?’一顿酒席打得稀烂,各自扬长而去……”

他没有说完,众人都已捧腹大笑。庄有恭便起句:

天上一片云,落下雪纷纷,一半儿送梅花,一半儿盖松林,还有剩余零星霜,送与桃花春。

说罢举杯一呷,众人陪饮一杯。何之接令道:

天上一声雷,落下雨淋淋,一半儿打芭蕉,一半儿洒溪林,还有剩余零星雨,送与归乡断魂人。

钱度接口吟诵道:

天上一阵风,落下三酒瓮——

“不通不通,”阿桂、何之都叫道,“哪有这样的事?罚酒!”庄有恭却道:“你们山左人有什么见识?我们那里刮台风,庙里那三千斤的大钟还被吹出几百里呢!要是掀翻了酒铺子,落下三瓮酒什么稀罕?”于是罚了阿、何两人的乱令酒。纪昀笑道:“我也为此风浮一大白!”于是钱度接着道:

一瓮送李白,一瓮送诗圣,还有半瓮杜康酒,送与陶渊明!

“这才两瓮半,那半瓮呢?”庄有恭问道。

“留给庄有恭!——你那么向着他,自然要贿赂贿赂。”纪昀说着,又道,“要如此说,我也有了。”遂念道:

天上风一阵,落下五万金——钱庄子给龙卷风卷了——忙将三万来营运,一万金买田置产,五千金捐个前程。还剩五千金,遨游四海,遍处访佳人!

众人听了不禁大声喝彩:“这银子使的是地方儿!”阿桂手舞足蹈,笑说:“实在这才得趣,把庄有恭的比下去了!”还得往下说,楼下上来了三位客人,最显眼的是傅恒。众人都知道他身份高贵,忙站起身来让座,说道:“傅六爷来了!快入席,这里正说酒令呢!”傅恒举手投足间渊亭岳峙果然气度不凡。

“今儿钱度老夫子作东,吃酒作乐。”阿桂一一介绍了席面上人,又返身道:“这是我们主子——内务府旗务总管傅恒傅六爷。这是先头齐格老军门的族孙公子勒敏勒三爷——这位是?”傅恒颔首一笑,说道:“他刚从南京来,你自然不认得。这是先头江宁织造曹楝亭老先生的孙公子,曹雪芹。”

“不敢,曹霑。”曹雪芹向众人躬身为礼,从容说道,“仰仗诸位朋友关照。”

众人仔细打量这三个人:傅恒华贵沉稳,儒雅倜傥;勒敏英气逼人,却衣衫不整;只这曹雪芹别具一格,穿一件月白府绸夹袍,已经磨得布纹疏稀,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足下一双半旧千层底布鞋,雪白的袜子上还补了个补丁。广颚方面,一双不大的眼珠黑漆漆的,仿佛始终带着微笑,只是在盯着人看时,才带出一丝深沉的忧郁,偶一转盼间,又似乎在傲视周围的一切,他的气质立刻吸引了所有的人。

“我说过嘛,有你就显不出我了。”傅恒笑谓曹雪芹,“来,咱们也凑进来算一份子!”他取出两锭大银轻轻放在桌上:“立起擂台来,胜者前两名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