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护漕运青帮受恩封 谈情思玉儿断痴梦

“他做官不做官,我都是他的。”玉儿满眼噙泪,执拗地说道:“我心里早拿他是我丈夫了,没听人说从一而终?爹你说的不对!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恨死你了!”其实她心中的理智和情感正在打架,胜负不分,便把一腔怨气都冲向了父亲。

张铭魁握着早已熄火了的烟管发怔,深邃的目光幽幽闪着。许久才道:“我知道你肯定这么说,这是你的孽缘未尽,搬来孔夫子也说不服你。早先我瞧着西边歪脖树那个曹相公好,他学问那么大,没法攀。文章越好越损命。我也不大想叫玉儿和芳卿似的受那份罪。唉……天若有情天亦老啊!”他背着手,忧郁的目光注视着老屋角落没再言声。

下午过了申时,勒敏醉醺醺地回来了,一进门便吐了一地,老太婆和儿子忙着打水给他洗脸,撮炉灰扫地,又熬醒酒汤。玉儿给他屋收拾炕,服侍他躺下,听他鼾鼾睡了,拿了针线坐在他身边做活。他勒敏睡得结实,直到掌灯才醒过来,他睁开眼便见玉儿正专心致志地纳鞋底,却没吱声,怔怔看了许久才长叹一声。

“吓我一跳!”玉儿忙偏身下炕,从壶里倒了一杯凉茶,一边递给勒敏,一边说道,“和曹雪芹吃一回酒醉一回,不是人家对手,就少逞点能啊!——只顾做活,你几时醒的?”

“醒了有一会子了,一直在看你。”

“看我?”玉儿打量一下自己身上,“你没见过我?”

“灯下观花,自然别有一番情调。”

玉儿腾地红了脸,啐了一口,见勒敏又躺下,拿鞋底子朝他额前轻轻一拍,哂道:“你不整日念秦淮风月诗。大约想着这回去遇上个李香君、柳如是才够味儿吧!”勒敏枕着双手,笑道:“真的,我想过,没跟你商量,跟我去南京吧?”玉儿拈线穿针,说道:“就带我一个?”

“嗯。”

针扎了玉儿的手,血珠子立刻渗出来。她用嘴吮了吮,重新穿针引线,一边纳着鞋,半晌才道:

“勒哥。”

“唔。”

“你会记得我么?”

“这是什么话?”

“要是我不跟你去,”玉儿略带心酸地问道,“你会记得我么?”勒敏笑道:“明早我就和你爹说,一定带你去。就怕你娘舍不得。你天天跟着我,有什么记得不记得的,真是傻话!”玉儿抿嘴儿一笑,半晌,才低头讷讷说道:“你在那边官府来往,都是有身份的人……我怕。”

勒敏一翻身坐起来,端茶喝了一口,舒畅地透了一口气,说道:“傅大爷真是风雅人领袖。写的荐书都直说了,下一科来京应试不成,就走雪芹的路,先到国子监宗学教司,选出来一样是正途!你去我就给你开脸,也是有身份的人,怕什么?一人有福携带一屋,我做官你自然是姨太太,谁敢轻慢了你呢?”说到这里他打了个顿,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了,先还笑模似样的,这会子脸色苍白得怕人!”

“没什么。”玉儿闪着惊恐的目光看着烛影摇晃,缓缓站起身来,收拾着手里活计,颤声道,“方才都是玩笑话,弟弟那么小,家里离不得我的。这两天我把东西给你收拾齐。你只管奔你的前程——我得去给爹煎药了。”说完低着头走了出去。勒敏酒未尽醒,怔了一会儿又喝一口茶,倒头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