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布库了,只偶尔打打太极拳。十四爷偶尔也散散步,只是从来也不说话。”
“弹琴么?下棋不下?”
“回十三爷,没弹过琴,也不下棋,十四爷常写字儿,不过写完就烧。”
允祥不再说话,眼见西偏殿丹陛下一溜太监宫女都已跪下,一个太监小心地迎上来,料是秦无义,因摆手示意免礼,径自拾级登堂而入。却见一个人黑衣皂靴,腰间束一条玄色腰带站在案前,一手握着笔正在写字,允祥站在门口,审量移时,轻轻叹息一声道:“十四弟,我来看你了。”
允抬起了头,他比允祥小不到两岁,倒颦八字眉,眉宇很宽,个头模样都和允祥很相似,只留着浓墨写出隶书的“一”字髭须,和允祥的八字须不同。允祥凝视着面前这位和自己一样并称“侠王”的弟弟,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慨。又怔了一怔,重复道:“我来看你。”允眉棱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把笔放下,略带着口吃地问道:“奉旨来的吧?”
“……是。”
“是显戮,还,还是暗鸩?”
“兄弟,你别这样——”
“是显戮还是暗鸩?”
允削瘦的脸上目光炯炯,像盯着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他已经不再口吃,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的面孔上略带着讥讽的冷笑,说道:“雍正派你这个铁帽子亲王来见我,还会有别的事?你要问我这两样死法挑选哪样,我可以告诉你老十三,若是旨意把允绑赴西市,万目睽睽下明正典刑,允这会子磕头谢恩奉诏;要用毒酒灌我,就这里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都叫来,我当众饮酒。若皱一皱眉头,我就不是爱新觉罗后裔!”
“十四弟,你误会得太深了。”允祥见他身陷囹圄,仍如此倔强英爽,不由一阵惺惺之惜,原准备复述雍正的话,只好换个办法说。他故作爽朗地一笑,坐了对面椅子上,说道:“请十四弟也坐,我和你同父之子,是亲兄弟;当今皇上和你一母同胞,更是嫡亲兄弟,就疑到这个份上,就生分到这个地步儿?——来,谁是十四爷跟前侍候的太监?”
守在门口的秦无义也以为允祥来传旨命允自尽,吓得脸色煞白,听见传叫进来,差点绊倒在门槛上,就势儿扎下千儿道:“奴才秦无义听王爷吩咐!”
“没有吩咐的话,”允祥不禁一笑,问道,“十四爷每天进几次饭,一天吃多少肉?”
“回王爷,十四爷一天早晚两顿正餐,不吃肉。”
“吃饭香吧?是十四爷不肯吃肉,还是你们克扣了?”
“奴才怎么敢克扣!十四爷仍是固山贝子,就没有爵位,爷也是金枝玉叶!爷只肯偶尔用点素鸡蛋,一天也就吃半斤到十两粮……”
“早晚跟前有人侍候没有?”
“有!这屋里十二个时辰,十四爷身边不少于四个侍候人。”
“十四爷是来守陵读书的,不是囚禁。”允祥又道,“你们也该常陪十四爷走动走动,散散步什么的。”
秦无义微睨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允,叩头连声,说道:“这个差事奴才办得不好。十四爷随常时分只在这寝宫里头转悠转悠,从不出去。奴才们也不敢做主请十四爷外头去……”
“起来吧。”允祥淡淡说道,又转脸对允笑道:“老十四,别把弓弦儿拉得绷紧的,叫你小哥子瞧着心里难受。方才这话就是我奉旨要问的,你就杀头砍脑袋地先闹起来!”
“是么?”允似乎有些意外,瞟一眼允祥,旋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哼了一声,说道:“那就请十三哥上复雍正,老十四安分着呢!我琢磨着,他必定还要问我有些什么想法儿。也不妨直言冒奏,我想我是个不忠不孝不友不悌的人,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受过,只想早点出脱了。他是皇上,我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死为不忠不是么?杀了我是最好最好,也不用担心和哪个王爷勾起手来和他作对了,也不心疑惑哪个将军劫持了我去当傀儡皇帝了!他恐怕不肯开这么大的恩——这个四哥比我晓得,谁也没他伶俐——怕落杀弟名声儿,那就请他允我削发为僧,要真正这样,我打心眼里感激他这个仁君了!”
允祥听他夹七夹八侃侃而言,一多半倒不能对雍正直言转告,知道他抱了必死之心,因叹道:“我懂得,我也知道。”
“什么?”允说得兴头,已是满脸泪痕,突然被允祥插进一句,不禁诧异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