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雍正帝苛察论人心 诚亲王政暇娱府邸

你可非烟梁笔是那画眉螺,蘸的秋痕泪点层波,佩香囊剪烛亲封过!

正是葛世昌。再看时,弘时不禁一怔:扮鲍四娘的,竟是毅亲王允礼的儿子弘庆,当老旦的,居然便是诚亲王本人!庄亲王本人扮的须生,口髯也没有取,面前放着茶杯,手执象板一脸正容,极为认真地看着场子打鼓板——一群王爷高兴,都下海作戏,戏子们反而看戏。弘时心里诧异,又好气又好笑,不言声偏身坐了戏箱上,一个戏子早已瞧见,斟一杯茶端过来,悄声道:“三爷来了!您先吃茶,这一出说话就完,小的们再给您老请安。”正说着,已到戏梢,王爷们与戏子一张一翕合口齐唱:

虽言千骑上头居,一世生离恨有余。叶下绮窗银烛冷,含啼自草锦中书!

厅西一大间坐的都是各王府带来的清客相公,也都摇头晃脑轰声相和。至此第三十九出《泪烛裁诗》演毕,王爷们解衣弛步和戏子们下场随喜。允禄摘着髯口笑道:“葛世昌,亏你还是个头号名角!锦中书的‘书’是‘输’字口白么?”

“别理他,”允祉用香胰子打着脸上的粉,一边洗一边说,“他错的何止这一韵?我早听见了,只不言声,等着叫这小粉头在万岁跟前出丑呢!”那葛世昌也不卸妆,嗲声嗲气地曳着女人腔,踏台步儿似的掠鬓扭腰,侍候了这个再侍候那个,撒娇作痴。葛世昌虽是男身,此刻上着妆,丢眼横波晕生双颊,工夫做到十分火候,真比女人还要女人。弘时看着也不禁怦然心动,上前拍了拍他屁股,笑道:“世昌,你这身挑儿比我的四侧福晋还苗条些,真亏了你会玩!怎么样,等我忙过这一阵,龙门大战三百回合如何?”

葛世昌一转身见是弘时,顿时精神一振,灯下看去真个娇媚如花。一个千儿打下去,起身伸了个兰花指轻轻一拍弘时肩头,俏笑道:“是三爷呐,吓我一跳!爷是贵人,怎么和奴婢们取这笑儿?再说,这么多人……”他忸怩了一下,立时召来众人一阵哄笑。允祉指着弘时道:“这是咱们当家阿哥,比弘历的权还大,你的事跟他说!”

“什么事?”弘时色迷迷地看着葛世昌笑道,“又是悄悄话?”葛世昌抿嘴儿浅笑,假嗔着低声道:“瞧爷这副馋相,这里这么多王爷大人呢!是这么回事,我的一个表哥去年选出来在江苏沐阳当个小县令。爷知道那是个鬼不生蛋的穷地方,苦极了的缺,想调个地方,诚老亲王已答允给尹中丞写信的。听说尹中丞就要进京,您老人家当面金口一开,还有什么难的?”弘时笑问道:“他想调哪个缺?”

那葛世昌一发的不堪,搂了弘时肩站挨挨擦擦碰着向席面上走,说道:“常州府金大人已经升了芜湖道,票拟都出来了,就把表弟升补上去不就结了?”弘时笑着拧他的脸蛋,说道:“他哪里是想调缺?他是想升官!跟爷实说,你‘表弟’送你多少银子?说实话,这事到爷这里还不是小菜一碟儿?”那葛世昌笑着斟一杯酒,手绢子捧了奉给弘时,手一推便送了弘时口中,道:“那就请爷成全了吧!”弘时已是笑着喝了。

此时座中开席,绛烛高烧酒樽溢香,几位王爷和葛世昌坐在首席,一大群各府门客相公散会在周围,一厢是吆五喝六说诗道文,一厢是明珰玉佩珠动翠摇,嗲声劝酒放声粗笑,真个儿上下不分尊卑不论酣畅热闹快活。允禄这才问弘时:“你怎么这早晚才来,有事么?早知道你不忙,该请你下的。”弘时偷看看众人,见大家都不在意,才把奉旨去看允礽的事捡紧要的说了。又道:“二伯伯已薨了。这边吃酒唱戏,楞千万别叫阿玛知道了我来这里。”允祉在一旁已是听见,脸只是一顿,旋即又恢复了笑容,说道:“得乐且乐,人谁不死呢?我们奉旨演戏,也说不到别的上头去。其实二哥活着,我看比死了还难受呢——这会子不要扫了大家的兴。”正说着只听旁席一阵轰然鼓掌,众人侧转身看时,却是一个门客拇战输了,要么是三大觥老烧刀子酒,要么当众占诗说笑话儿。弘时认得是弘历府里的李汉三,笑着对桌前的众人说道:“是宝亲王的幕客。”

“输了输了!”李汉三喝得满面红光,已有八分酒意,“这酒吃不下去呃——非要了晚生的命不可。我……我认……认罚就是了。”

看样子这群人已不是头一次相聚,众人立时鼓掌,允祉府里的一个老清客,指着葛世昌叫道:“就以小葛子为题,你口占一首绝。”

“以人为题不好。”李汉三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转眼见帷帐旁一盆鸡冠花,笑指道:“我以花为题念一首如何?”他却不看那花,醉步踉跄出席,只是上下审视葛世昌,口中粘滞慢吞吞吟道:

紫紫红红赛晚霞,临死犹自弄倚斜。辗转反侧啼春晓,此种原来不是花!

吟罢,居然上前拍了拍听得发怔的葛世昌的背,接着拈了一句“——不是商女,亦无亡国恨——这是花!”

众人哄然叫妙,拍桌打椅前仰后合。弘昼笑得按着腰,手指着李汉三道:“是鸡冠子也是咏人,真个妙极!难为你这才地——你是四阿哥府里的?明儿我府里去玩儿,我那里有的是花儿!”又对葛世昌道:“花,这诗作得怎么样?”葛世昌心知不是好话,却是茫然不解,问身边的弘时道:“三爷,花什么意思?”众人立时又是大笑,弘时拧了他屁股一把,说道:“就是你的屁股!”

“屁股说得多难听啦!”李汉三笑道,“在座的都是风雅人,那叫‘白玉绵团’!”葛世昌笑着啐了一口,也放了粗话道:“你不就是那个篾片儿相公么?和我隔壁的乌龟大茶壶也差不了上下,这么着骂人还叫‘风雅’!”不料话刚说完,李汉三又嬉笑道:“比屁股更其不雅。那叫‘红霞仙杵’,和‘白玉绵团’正好是一朕,你不懂得?”

又是一阵哗然大笑,厅中一片噪杂说笑,说粗论长更是污秽不堪。允禄是东道,又刚听允礽死讯,觉得有点出格,雍正知道了更是麻烦,忙把话题拉回来,怎么样排戏单,正日子怎么演,宫里眷属怎么安排,正颜厉色扯淡一通,大家又吃了一会才散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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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尔泰姓西林觉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