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跪着代母亲侍候老太爷,如何?”
尹泰被儿子堵得一怔,他也是个大理学家,无论情、理,儿子做得无懈可击,说得天衣无缝,真也无从辩驳,因又从别处挑剔:“我不指这个说,我问的是你的心!”
“儿子问心无愧。”
“我当年随先帝爷出兵放马,那时还没有你。我随今上伴读东宫,和皇上敲棋吟诗,你还穿着开裆裤!”尹泰的话刀子一样犀利,“没有我哪有你,没有我之昨日,焉有你之今日?你阿爹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想不清爽?你以为我不知道宝亲王来意?——你本来孝顺有加,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请一位王爷来压制你的老爹——”他一口气噎住,立时猛烈地咳嗽起来。张氏和尹继善都一跃而起,忙不迭地给他捶背端嗽盂,口中只是劝他别多心。
尹泰却不领这母子的情,喘息略定便推开二人,说道:“作民依朝廷王法,咱们家有自己的规矩家法——你们好自为之!”竟一甩手去了。
“儿啊!”张氏听尹泰脚步去远,一把揽过尹继善,“你——你叫娘说什么好?你心疼娘,还用这么说,这么做么?娘在一旁站着瞧你,心里也是熨帖的,何必在乎这些摆样子的东西?你在家还好,可你终归还要南京去的。我的不懂事的儿啊……”她浑身都在抽泣颤抖,伏在儿子坚实的肩头,仿佛一松手儿子就会突然消失似的紧紧抱着,一只手轻轻打着尹继善的背。
尹继善也是泪流满面,抽着声气道:“娘,你儿是个有种的,有声气有胆量也有学问。我肩头挑得起!你一点也不用怕。大不了我接你到任上,我叫你享尽人间清福!”
“你爹要不依呢?”张氏两手紧紧扶着他肩头,“老爷子那倔性你晓得的。”
“他不肯也得肯。”尹继善想到雍正对自己的信任亲情,笃定地说,“我准能把你接到南京。这么着苦熬,万一……我一辈子都难受。”
母子二人正又哭又说,忽然听到花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高无庸闯了进来,说道:“尹大人,有旨意。”尹继善忙起身,对母亲道:“儿子接过旨还回来。”
“不,不单你接旨。”高无庸看了看一脸可怜无告相的张氏,说道:“还有尹泰和尹泰的范夫人,还有张氏一同接旨!在前院正厅,快去!”说罢匆匆先去了。
子母二人愕然相顾,一阵慌乱过后,张氏便忙着翻衣服,尹继善道:“娘,您甭打份。旨意叫您去,就定必有您的话。您穿得再好,比得及大娘么?”说罢双手扶着母亲来到前院,已见满院都是灯烛,内务府的人站得满阶前都是。合府大小家人慌得拾爆竹似地备酒送茶前后乱窜。尹继善见母亲一脸迷惘,一边小声安慰,扶着进了正堂,早见香案已经摆好,尹泰冠袍履带齐整,“樊梨花”凤冠霞帔凝立在侧。二人似乎都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见他们进来,尹泰淡淡说道:“你们也站过来吧”。尹继善这才看见是当今皇帝的十七弟毅亲王允礼前来传旨,忙和母亲挨身站在尹泰身后。那张氏几时经过这种场面,瑟瑟抖着站不稳,只靠着儿子勉强站定。
“接旨人已齐。”高无庸给允礼打了个千儿,说道,“请王爷宣旨!”
允礼点了点头,高无庸立刻退下,转眼之间便又上来,双手捧着一个金盘,盘上放着一套辉煌华丽的一品诰命服饰,还有两个黄灿灿亮闪闪的头号大金元宝放在盘边,诰命服上压着一顶镂花金座朝冠,三颗榛子大的东珠中间攒一棵樱桃大小的红宝石,颤巍巍的在灯下灼灼生光——这套行头阖府都知道是正室夫人范氏的得意之宝,怎么又递来一套?——此刻,外间廊下仆夫长随丫头老婆子里鸦鸦站了三四百,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面,静得一声咳痰不闻。允礼此时才到案前南面而立,却是口宣谕旨:
“有旨:尹泰、尹继善、范氏、张氏听宣!”
“万岁!”
四个人一齐叩下头去。
“尹泰相从先帝有年,卓有劳绩,辅佐朕躬,恭心慎事,乃朕之心膂大臣。”允礼轻咳一声,接着背诵,“且尹泰训子有方,有子如尹继善者秉公畏命,怀诚事主,廉能爱民,封疆江南以来于我朝诸军国要差办理妥善,不愧古之名臣。朕思子贵父荣之义,已屡有加恩。父子并为同朝柱厅之臣,乃亦尔家之福也。然非有张氏,则无尹继善,无尹继善,则尹泰之勋名焉得如此之显?是张氏之相夫教子功亦不可泯。今继善已贵,其母仍忝青衣之列,甚有乖于母以子贵之礼。前已封诰尹泰之妻范氏为镇国将军一品诰命,今遣毅亲王允礼持冠传旨,即着张氏谨受诰诏,同为镇国将军夫人,赐一品诰命服色。尔其受之随子赴任,毋负朕望。钦此!”
四个人一齐怔在当地。
“恭喜尹老相公,范夫人。”允礼满面笑容,又向尹继善一拱,“恭喜张夫人,继善公!”因见四人僵跪不动,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们不奉诏?——我可是自带酒筵要在此饱醉而去的呀!”
尹泰左右看看,似乎有些茫然,身边的三个人都低着头,各人心里什么滋味他心里雪亮。但这种绝不可能的事居然此时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自己身上,他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恍惚之间,他叩下头去,说道:“老臣谢恩!”他这么一开口,尹继善三人也都参差不齐地叩头含糊不清地谢恩领旨。
“这是天大的喜事,小王今日好高兴!把我带的席面抬上来,我陪大人和二位夫人高兴!”因见范氏和张氏瘫在地下都没有起身,径上前一把挽了张氏。那尹继善何等聪明之人,疾步上前双手扶起软得面条似的范氏,径是尹泰坐了主席,两个一品诰命分坐两旁,允礼亲自开樽相陪,尹继善按捺着激动得要跳出腔子的心,转桌儿斟酒。尹泰是恼中带着对浩荡皇恩的感激。范氏是羞中带怒加着对张氏的妒忌和圣命不测的畏惧,张氏则是悲喜恐惶如对梦寐迷惘无主。允礼却是觉得有趣高兴,兴味盎然。四个人各怀天差地别的异样心思同席相坐,都是来酒即饮,举杯即干,不足半个时辰,都已玉山倾颓,烂醉如泥。尹继善侍候他们各自安歇了,也几乎瘫倒在地。幸是他心思还算清明,替熟睡的母亲打了一会扇子。叫丫头过来替着,伏案提笔,挖空心思地给雍正写谢恩折子。
雍正此刻却在光火。听了弘历传来的“闲话”,他立命将弘时和弘昼都召来澹宁居。依着雍正的意思,还想叫方苞这个“老给事中”,同时叫进孙嘉淦来细问,却是弘历拦住了,说道:“这都是宫闱里的细事。就是假的,也是无形消弭了的好。只可儿子遇时,套着话问来由——不过看样子,就是不问,孙嘉淦似乎也要密奏皇上的。依着儿子,就兄弟们这里问一问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