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绸也没听懂他话里藏的霪心,只是柳乱花迷打乱了她故步自封的脑子,又或者残雨细风搅弄了她墨守成规的心,一时也没功夫去计较。
她垂着下颌,抿一抿洇润软绵的唇,在认命与不认命间左摇右摆,“桓儿,我们……”
奚桓或许知道她将要说什么,不忍听,捧起她的脸,目光酽酽穿进她眼里,“姑妈,您不高兴?”
花绸摇摇脑袋,把脸从他滚烫的手掌中甩出来,甩落了鸭髻上一朵半红半白的西府海棠,落在水洼里,红似火热的当下,白似灰心的未来。
“没有。”她在此刻,对肚子里砰砰跳动的心服了软。
“那您笑一笑。”奚桓拾起花,抖了抖雨水,歪着眼重新往她髻上插。遗憾是花梗被发丝磨蹭软了,死活戴不上去。
她的笑颜如月纱蒙着的红玛瑙,有些凉意,“戴不上去别戴了。”
他便把那朵能挤出蜜的西府海棠捧在手上,瞧了半晌,小心地藏在了怀里。一抬眼,楚山云散,一束金光杀破天际,照到这里来。金谷藏暗人,却藏不住年少轻狂的爱。
下晌回去,仍旧是奚桓背着花绸,手臂勾着她的腿弯,半弯着腰,像匹任劳任怨的老马,驮着他的梦、他的心,驮着他一生的珍宝。
金谷啼鹧鸪,眼送云雨情。山下的石板路泛着水光,倒映着乔府崇闳的大门,门下几个小厮正挤在一处谈笑。
倏见来人,管事的忙掸衣迎上去,“姑爷来了。”
奚甯点点头,补服未换,才由内阁出来,往乔家来接奚缎云母女。听见后宅内席未散,便走到乔淳书房里去。
甫进门,见皓首苍颜的乔淳在案后瞧一封帖子,一手握在唇边不住咳嗽。奚甯忙摘了乌纱,在案上倒了盅茶来,适才退了两步作揖,“小婿给父亲大人请安。父亲身子还没见好?宫里的太医若不管用,不如小婿写信到南京那边,请那边的太医来瞧瞧?”
“不中用。”乔淳搁下贴,倚在太师椅上笑瞧他,坚毅的目光再难掩身形的佝偻,“人老了,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总要死在一个病上头,今儿瞧好了,明儿也得病,不必费事。”
“是父亲多心,父亲老当益壮,自当有乔松之寿。”
乔淳捋着半尺长的白须,笑睨着他,“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见奚甯有一丝发讪,他便开怀大笑起来,又引出一阵咳嗽,“你是打内阁出来?”
“是,才刚与潘懋周旋了一阵。”
“还是为了荆州府那一百万修堤的银子?”
“父亲老谋深算。”奚甯在下首找了根折背椅,呷了口茶,唇上噙着不浓不淡的笑,“我派人查过了,荆州那堤,确实久经风雨是该修缮。可往年荆州府有五百万的费用,明里暗里叫他们趁机贪了多少,现在他们拿不出来,却要我们户部出,钟老的意思,索性趁机连同福建盐场的口子,一齐撕开。”
乔淳将胳膊撑在扶手上,饧涩着眼,有些昏昏欲睡的情状,“我如今要退了,礼部已经在准备授封我的事,皇上亦开始将我手上的权柄下移到你们你与潘懋手上,许多事,我都不好过问了。你那封福建盐场亏空的疏递上去,皇上怎么说的?”
“皇上叱责了我几句,说盐运司隶书户部,是我们失职,半点没提福建转运使曹潜的事儿。”
“这意思就明显了,是叫你们户部与都察院盯着曹潜,只盯着,不查办。”
“小婿明白这个意思,可都察院与钟老急的是,什么时候才查办。”
乔淳将空茶盅递到案边,笑道:“你们那个钟老匹夫,就是性子急,这些年了半年不见改,好在你是他的学生,却没学到他这个性子。我告诉你,你去数数两京十三省在职官员,有多少是潘懋的门徒学生,又有多少身居要职?办他,这半壁江山,谁来照管?长白山一带的女真人,现就是潘懋举荐的人在守着,宁夏打了十五年的胜仗,也是他潘懋的人。”
奚甯忙拔座斟茶,“小婿明白。小婿这两年也在想,从前小婿避举亲贤,甚少在皇上面前参与官员任派,是否有些过于谨慎?若人人都似我,反倒令朝廷许多时候无才可用,叫潘懋等人有机可乘。”
“这是你的弊病,也是我的。”乔淳怅然一叹,“我到如今才明白,凡事不可太过,中庸之道,竟被我忘了。朝廷不成文的举荐之制,也不是全无好处。若咱们手上多一些贤德之才,何至于皇上要仪仗潘懋?”
“父亲说得正是。户部河南清吏司的员外郎大约明年就要告老,我这些时正虑着补缺人选,想着先从户部开始换上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