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绸亦打扮得端丽可人,朝那撮合山的婆子瞥一眼,迤笑着到魏夫人跟前福身,“好些时不见夫人,夫人更年轻了许多,只怕我前些日做的那顶暖毛花样老了些,得重做了。”
厅上嬉笑莺燕喧阗,单家几个丫头立在一堆五彩夺目的料子前头,瞧着花绸喜议不休。魏夫人更笑得见牙不见眼,捧着她的手直拍,“好好好、性子又好又会说话儿,我真是喜欢。”
说话间,使个丫头在礼堆里捧来个扁匣,里头取出个金项圈来,“这是煜晗想着,特找人打了使我带来。是他的一份心,戴上我瞧瞧配不配。”
那项圈底下坠着块红珊瑚,珠圆玉润,玲珑剔透。花绸瞧她两手举着,便识趣地把脑袋钻进去,“谢过夫人。”多的一句没有。
奚缎云使唤了茶果点心,将魏夫人由下首请到榻上坐,抬袖请茶,“劳您想着来,我们绸袄自上回席上见了夫人,直说与夫人投缘,瞧第一眼就亲切。”
“我瞧你家姑娘也十二分的亲切,就跟我自己的闺女儿似的。我无福,膝下就那么个儿子,羡慕你有个如此知书识礼的姑娘。往后跟了我家去,可别见怪啊。”
说完,魏夫人障帕一笑,胳膊肘搭在案上,将奚缎云的手拍拍。花绸明了,这就是说亲事的开端了,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在前听觑,便寻了由头辞出去。
见状,那魏夫人笑得益发满意,只等她没了影,就把撮合山的婆子使上前来,笑说何时过礼何时请期。
和风丽日,这里喜上眉梢,那里闷闲无趣。且说花绸粉面淹淡地走来房中,椿娘立时迎笑逐颜开地迎上去,将她挽在榻上,一壁倒茶,一壁笑问:“今日魏夫人可是来说日子的?”
“不晓得,”花绸明知却道不知,心里情愿不知,恹恹地摇着把银红芭蕉绢丝扇,“我不过是去见个礼,哪里晓得她来做什么。”
椿娘瞧她没精神,敛了笑意端了一瓯衣梅来,“姑娘瞧着不高兴?魏夫人这时候来,自然就是来定日子的。瞧这样子,大约明年春天就能完礼,姑娘还愁什么?”
正值流金铄石的天气,春莺闹罢,夏蝉又起,嚣嚷得人恨不得一把扇载出去。花绸拈了颗衣梅嚼在嘴里,又甜又酸,倏令她想起奚桓来,因问起:“桓儿今天来过了吗?”
“没。”椿娘将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一摇,搬来针线篮子,梭子上绕着线,“听说拜会一位解元去了,大早起就出了门,晨起我碰见连翘,她说的。”
花绸没了言语,使唤她搬出绣绷,挪坐到上头,针线收着一树玉兰花,银线密密缝,暗暗添憔悴。
另有相思一点,尽在金樽酒乐里。妙女膝上横琴,指下生风,伴着闷燥的蝉声,唱只唱情浓,叹则叹离恨。
按说奚桓出门访一位叫周乾的解元,这周乾原是商贾大家出身,倒怪,乡试后不再考,说是无心官场,只醉诗书。当年乡试不过是试试多年所学,一朝夺魁,便躲到深山里来。
特在南郊建了处别馆,不过一处小院,三间屋舍,房屋后头满种山竹,院中设草亭,供友人欢聚。时下奚桓、施兆庵、连朝与这位周乾便在草棚内摆席,又带了三位妙妓取乐,一行人席地而坐,对诗连句,飞花行令,好不自在。
正连到李商隐的诗,忽见奚桓面色怅怏。连朝身边的云见住了琴后便取笑,“瞧桓大爷今日有些不大痛快的模样,真是巧了,我出门时,我们月见妹子听见桓大爷也在,便也是这么副样子。她是思郎君,桓大爷身旁没姑娘相陪,未必也是在思娇?”
奚桓心知这是粉头们拉生意的花招,不大理会,举起玉斝请周乾,“今日多谢周先生解惑,我瞧天色渐晚,只好先辞过,改日再登门拜谢先生。”
说罢撑起身,周乾吃净酒,忙使唤院中小厮将其摁住,“别忙别忙,我这里虽是远郊,可离城门还远,路又好走,你急什么呢?等天黑了再去,我这里天黑有好景致,你带着牵马的小厮,怕什么?”
两小厮将奚桓请回席上,那云见对案坐着,吃得红云分腮,障扇媚迭迭地笑,“未必是我说错话儿得罪了桓大爷?桓大爷原来开不得玩笑,快请坐吧,奴下回不讲笑话儿了。”
边上连朝搂着她亲一口,一扇抬出来往案上压一压,“安席安席,急什么?入夜这里景色绮丽,别有风光,你走了可是你的损失。”
说得奚桓心痒起来,撩衣落座,因问周乾:“先生这里已是神仙逍遥洞,入夜还有什么好景致?”
那周乾摇首莞尔,“入夜你就晓得了。”说着,倏地将扇一手,拍在掌心,“我倒要问问你们,有个叫潘兴的你们认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