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女铮亮的眼珠子转一转,像阳光底下的猫眼石,点缀着几张酒熏花容,憨态可爱,那里结诗,这里唱曲,钗裙与闲云在周乾的云林馆内趣凑了一席。
且说奚桓因受他父亲之命,将潘兴舞弊之事说与施兆庵之父施寻芳,施寻芳拈着须笑了笑,“甚好甚好,这里正要参潘凤个徇私之罪,他儿子就如此不检点。你们既与那位周乾交好,便去说与他,望他届时上堂为证。”
于是奚桓与施兆庵便约着连朝同往云林馆来,席上还是周乾的朝欢、连朝的云见、施兆庵的星见作陪。奚桓身后独有一位姨娘筛酒,身侧无娇客,他却不甚在意,趁着琴曲连席,他举斝敬与周乾,“先生请吃过这杯,小弟肚子里的事儿才好开口。”
周乾心有成算,料定他那日看过文章,必定还来,却乔做不知,“桓兄弟怎么客气起来?周某身无长物,只有些黄白之物,未必桓兄弟是要向我讨借银子?可桓兄弟家里只怕也不缺我这些银子。”说完一手仰撑在蒲团后头,半倒在妙妓朝欢怀里仰头大笑。
那朝欢取过他手里的玉斝,提壶筛酒,被奚桓接过酒壶去,亲自筛与他。周乾乍惊,忙端正起来,“哪里敢劳烦桓兄弟屈尊?有什么事儿,吃过这一杯,与我到屋里说。”
过后二人起身,奚桓回望施兆庵一眼,与他点点头,跟着周乾踅入正屋内。
屋内榻椅俱全,春屏罩掩,满墙名家字画。奚桓素来爱丹青,一幅幅住足细品半日,适才坐到椅上,“先生实乃风雅狂客,一身才华,实在不该隐居于此,当出仕为民方位正道。”
“桓兄弟官宦世家,说得轻松。”周乾使小厮上了茶点,歪在榻上朝他笑,“实不相瞒,像我这等祖上无官庇佑的商贾人家,想入朝为政,单靠科举是不成的,哪怕考个状元出来,也不过是在翰林院修一辈子的书。想有所作为,就得孝敬上峰,我周乾身无长物,只有银子,可我若出了银子,岂不是辜负这一身才学?纵然进了内阁,握天下命脉,可其身不正,又有什么意思?”
“先生性情乖僻,却不失君子之风,小弟拜服。”奚桓拱拱手,胸有成算地拔起腰,“眼下,我有一条门路,正好可以全了先生风骨,又能入仕一展抱负,不知先生有意否?”
“且说来听听。”
“先生虽不在朝野,可朝野之争,想必也有所耳闻。如今乔阁老卸甲归家,户部钟敏也即将归田还乡,当今内阁,为次辅潘懋独大,就是你上回说起的潘兴之祖父。此人用人擅任,却贪心不足,于朝有利,却是利弊相持。正好他孙子舞弊,儿子徇私,家父与都察院想趁此良机,查办其手下部分贪吏。”
说到此节,他端起青釉斗笠杯请了茶,润了喉咙,便生出清冽的气定神闲,“都察院的意思,想请先生出堂立证,将潘兴摁死在堂,朝野上好有名头查检潘凤举荐的其他官员。”
周乾听完这一席,稍有为难地笑倚在榻上,“桓兄弟也是知道的,我家不过是商贾之家,自古来,商不与官斗,我个人倒不惧什么,只怕得罪了潘懋潘凤父子,回头他们为难我的家人。”
“我明白先生的顾虑。不过我既然说要给先生指路,那必定就是条明路。先生举劾潘兴,朝野一干动作下来,自然会有闲缺,家父眼下又正值用人之际,若先生有意,参加今年的会试殿试,只要出仕,家父自会妥善安排。”
周乾噙笑不语,仰回榻上,屋舍后却有风起长林,葱蒨细长的密叶朝茅盖的屋檐拍来,一浪接一浪,涛声不止。
————————
①宋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
②黑面郎:猪的别称。
第38章 . 双蕖怨(四) 两颗心在黄昏里,渐渐共……
竹边花边, 风吹蓝田,晴丝袅袅坠茂檐,席上正唱着《画眉序》, 戏说终身姻缘。
奚桓与周乾将将归席, 才吃了两回酒,始见院门处风情斜倚着一位妙娘神仙,穿着宝蓝镶滚水绿长襟衫, 半露宝蓝百迭裙,戴着绿松石耳坠子, 家常挽着一窝丝,不是月见是谁?
那月见娉婷走来,朝列席打趣,“你们席吃到一半才叫我来,什么意思嘛?”
说着见过诸位,走到奚桓边上福身, “桓爹得空, 怎么不见往我们那里去?可见上回说的话儿是哄人胡耍。”
奚桓一头雾水, 朝对案连朝望去, 连朝忙端起腰招呼月见落座,“桓兄弟一个人没意思, 我才去遣小厮去请的你, 不然谁想得起你来?你若怪罪, 仍旧回去就是了嘛。”
趣得月见嗔他一眼, 叉着腰,“既这样讲,那我可就回去了啊,省得留在这里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