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缎云少不得谦逊,“不过是平庸之姿,难为您老看得起。”
“别这样讲,我看常青极好,生的女儿能有差?虽说那时候常青只在扬州任县令,可他的官声,京城里谁不晓得?不说别的,想贵宗奚大人如此引他为知己,就可知其人品贵重。可惜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是朝廷之憾、百姓之憾啊!”
说着,老侯爷将拐杖杵一杵,埋首僝僽,大有落泪之态。奚缎云自谦地劝慰几句后,他拔座起来,先辞归家,好留娘们儿说话。
人一走,那静了半天的魏夫人忽似个炮仗似地点起来,拽着花绸左瞧右瞧,笑得不见眼缝,“我的儿,又好些时没见,你像是长了几两肉,只是怎么眼里没精神?别是病了吧?”
花绸确有些恹恹的,面罩哀秋,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劳夫人记挂,昨儿夜里屋顶上跑来一只猫,在上头窸窸窣窣踩瓦片,吵得有些没睡好。夫人一向可好?”
“好好好,好孝顺个孩儿,亏得时时都记得问我。”魏夫人牵着她在旁边坐下,扭头与奚缎云笑说:“我们府里万事都备齐了,十月初十,您这里也齐备着,我们请百人的队伍,备着娇,卯时来接,您这里卯时送出门就是。”
奚缎云在上首点头,“她大哥哥还说,就等您这里过了礼,我们这头就好张罗起来,挂了灯贴了囍,备着东西,十月初九先使人送到您府上去。”
“东西是个意思,我们老爷来前还说,您寡妇失业的,嫁了女儿,膝下又无子,总要留着些梯己往后好过活。我们家定绸袄,又不是为着这个,走个场面就成。煜晗还说,要不您不回扬州,在外头办个房子,时时走动着,他做女婿的也好照管您一二。原还说今日送东西,他也要跟着一道来给您请安的,谁知他衙门里又有事儿被叫了去。”
“您客气,煜晗的孝心,我心里受用了。只是还要回乡,京城虽好,到底不是家。”
那魏夫人头上珠光对着日头晃一晃,又转过脸,脂粉层叠的眼角拉出好几条细缝,“我的儿,往后就是一家人,当着你娘在这里,别的不说,我就不跟那些老婆子似的难缠,既不要你做规矩,也不要你为我操劳,你只管过好你们的日子就是。”
既说到这里,花绸就不得不把脸适宜地憋红了,佯作一副羞意,秋风渡堂,拂去她一身的春意,腮上的胭脂像绢布扎的花,红得没有生机。
第41章 . 双蕖怨(七) “是你一直在骗我!”……
不过一日, 奚府里就按着奚甯吩咐,张灯结彩起来,仆妇小厮乱作一处, 短短光景内, 就见满园锦带飐飐,红灯高悬,囍字张贴, 彩绳掩映,隆重得似本家小姐出嫁一般。
各人忙得脚不沾地的功夫, 花绸却闲下来,瞧了眼单家送来试穿的喜服翟冠,衣裳是大红遍地通袖袍,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冠子是点翠铺底,几百颗珍珠加筑, 另几十颗红蓝宝石点缀, 翠光与宝石交辉, 幽幽滑过花绸的眼。
她淡瞧一眼, 也不穿,只推,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一辈子就穿这么一回, 将将就就混过去就是了。椿娘, 你就去回个合适,用不着改。”
椿娘自来见她不把婚事放在心上,不由一叹,“你这样子, 哪里像个要出嫁的小姐?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去扶灵呢。”
“鬼丫头,说话真是没口德,我去扶谁的灵?”花绸笑着啐她,款坐到妆台前,寻了张胭脂抿一抿,“未必这世间女人出嫁,都是高兴的?我看也不见得,韫倩出嫁时也不见高兴。高不高兴都是定局,自己屋里,就别为难我装样子了。”
短短两日,秋风握霜刀,吹皱了满湖绿水,烘残了粉荷瘦影,满院坠地的金凤花,几如遍野灿烂的心事,无声的凋敝在红灯彩结中。
椿娘自幼与她一道长大,如何会不懂她的心事?不过前路临涯,她不能助她,只能劝她,“瞧姑娘说得,韫倩姑娘与姑娘怎么好比呢?那卢正元是个什么样子?咱们新姑爷又是什么样子?我听外头见过的小厮们讲,单煜晗生得玉树临风,谦谦君子,虽年长些,可老人们讲,年长的男人知道疼人。姑娘眼下如此灰心,难保嫁过去,两夫妻日子一过,您就爱他了。”
“单煜晗”这个姓名听得多了,仿佛是一个诅咒,镌刻在花绸的宿命里,是一个劫数,或是凤凰涅槃的烈火,她不知道经历他会是重生,还是化为灰烬。什么都不确定,唯一可确定的,是她不爱他,凭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
既不爱,自然好不好都无所谓,傅粉施妆后,她捉裙起来,满不在乎地笑笑,“他好与不好我都是要嫁的,不用费舌劝我。你将衣裳冠子收起来,我到桓儿屋里去看看连翘,听说都察院在复查他父亲的案子,保不齐没些时候,她就要回家去做她的千金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