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煜晗暗里琢磨一番,机警地将谈锋微转,“贤兄,我原想今日一齐来拜过奚二爷,怎么偏巧不见他在家?”
“噢,通州县遭了雪灾,他被府尹派去查检灾情去,得年节前才能归家。”
门内进来两个丫头摆席,按放了饭菜,温壶里温着酒。奚甯引他入席,行动间转回谈机,“开了春,不单是钟老告老还乡,户部还有河南清吏司的赵蔽行亦要还乡,我这里正与吏部头疼叫谁来顶上这个缺好。煜晗向来不攀权贵,不授下贿,你说说有谁可堪此任?”
杯中幽幽酒光在单煜晗眼中闪过,余韵是谦逊恭卑的一抹笑,“弟在太常寺任职,哪里敢妄议六部官员的更变之事?况且弟识人不多,一时间,真想不出个合适人来。”
奚甯稍静须臾,请了杯中酒,地上一片阳光未知何时,已在静默中爬出门外。
日渐中霄,太阳温吞吞地总也爬不到梢,奚桓盯着院中密匝匝的树荫,忽然觉得时间难捱。
今日是花绸归宁,他想见她,又怕见她,满怀期盼,又成灰烬,只恐见到她忍不住惹出是非来,又恐见不着他把心肠熬坏,踞蹐难定时,躲到了拜月阁。
却听见北果下秉,“是与单煜晗一齐来的,带了好些东西,在家陪姑奶奶说话,瞧这这样,得吃了晚饭才回去了。”
奚桓的幻想与期待全被“单煜晗”三字顷刻击溃,歪在榻上说要睡午觉,月见忙使丫头铺床熏被,原要陪着一道躺一躺,谁知外场送来条子叫出局。这厢施妆抿唇收拾一场,换了衣裳,撩了帐与奚桓嘱咐,“我不过一二个时辰就来,爹倘或饿了,使丫头摆饭你吃。”
帐里无声,花荫到西墙,奚桓睁着空空的眼,望穿了帐顶密密的纱孔,或是酸涩、或是认命地把眼一阖,又睁开,翻身起来。使外头丫鬟叫北果牵马门口等着,预备回去见她一面,就一面,连多余的话也不说,就瞧瞧她有否玉体消减、憔悴花颜。
屋里出去,走到前院,迎头在山竹夹道上撞见一清丽妙妓。那姑娘乐不可支地往天上抛着枚戒指,对着日头一闪,落了一圈绚丽的光在奚桓眼里。可巧那姑娘没接准,掉在地上来,连滚好几圈,正滚到奚桓脚下。
捡起来一瞧,是一枚金嵌宝石戒指,那宝石嵌得极精致,当中是一颗指节大小的猫儿眼,绕着一圈嵌着细细的十二颗红蓝绿宝石。
奚桓蓦地觉得眼熟,想了半合儿忆起来,这是他娘的戒指,先前一并连着二十七个金戒指都给了花绸陪嫁。他将戒指拈在指端转转,因问那姑娘,“这是哪里来的?”
姑娘挥着襟上抽来的绢子,蘸蘸唇角,媚孜孜挨过来,随之挨来一股馥馥脂粉味儿,“我一户新做的客人赏的。”
“谁?”奚桓略让了一让。
“就是工部侍郎的公子潘兴嘛,桓爹认不认得?”
树荫落在奚桓的眉间,映着他半昧的眼,他将戒指翻一翻,转来个笑脸,“我瞧这戒指有些喜欢,不如你五十两银子转给我?横竖玩意儿没有现钱要紧,我一会儿叫我的小厮拿银子给你,多谢。”
他盯着戒指瞧了一会儿,又把怀疑一齐折进怀里,浅拢的眉心,被太阳照平。
却有密匝匝愁心扑在绣窗,簌簌摇落满地的碎金,影暗黄稀,画帘深闲清昼,听鸭燥了晚林。
自红藕去后,莲花颠里新添了两个丫头供奚缎云使唤,年纪不到二十,却机灵,两个人与椿娘红藕一齐忙活着安放桌儿,往东边厨房里端酒菜,不是佳肴珍馔,却繁琐,是花绸素日里爱吃的。
后头奚缎云打帘子进来,端着一瓯小银鱼炒韭菜,花绸忙下榻去接,“娘,如何费心?我一会子回去吃一样的。”
奚缎云嗔她一眼,使丫头们在外间治席吃饭,独与花绸两个在榻上对坐,拿小瓷桃杯筛着酒,往墙下那一堆料子剔一眼,“那些东西都是自个儿置办的?”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花绸娇笑一声,像是撒娇,“您放心,我记着您的话呢,不敢大手大脚造人家的财,都是我带去的银子置办的。我冷眼在那里瞧了些日子,原来人说得没错,他家虽是侯门,可祖上的产业,差不多都散尽了。现剩一处庄子,拢共二十亩地,再有爵位上头的俸禄、老侯爷的俸禄、单煜晗的俸禄,加起来一百上下的银子支撑着家里使用,我可不敢费他家的钱。”
“他家内里竟掏得如此空?”奚缎云稍稍暗忖,挪裙近些,“那你带去的那些东西,现存放在哪里?”
“也没别的地方存放,仍旧放在他家库了,只是一应单子在我这里,两处庄子上,都是桩头来府里告诉乔妈妈,她老人家是早年嫂嫂带过来的人,十分勤谨,对我也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