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福身出去,奚缎云隔着窗纱见其婀娜出院了,适才安下心来,瀹了茶,另添了红枣杏仁等物,递给奚甯,“你瞧你,险些叫人瞧出来!”
奚甯亦有些不是滋味儿,拇指刮一刮光洁的人中,些微讪笑,“窝窝囊囊的,倒不成体统,回头……”
“回头什么?!”奚缎云知道他要说什么,忙凶巴巴嗔他一眼,好像话不说出来,彼此间总有点回旋的余地,“你不要胡来,又不是年轻人了,可千万别冲动。况且,我又不是要你什么,既不要你的家财,又不要你的名分,闹出事来,你官场上那些对头,还不紧着到皇上跟前参你十本八本的?”
奚甯有些怅然,支起腿歪在榻枕上,却有些浑身都被捆绑的不自在,笑意也是将开未开,“谁家没有点这些理不清的事儿?只恨我身居内阁,纠缠党争。”
“是了,你晓得就好,要放寻常人家,这点事儿不过叫人嚼嚼舌根子,谁真去衙门里告不成?只是你不一样,你就是没错处,别人也要想法子捏你点错处,真有错处,他们还不得敲锣打鼓的给你安上许多罪名?甯儿,听我的话,我不图你这些,只想你好好的。”
床上铺满金黄的阳光,像秦胡的弦,拉得暖洋洋的散漫。奚甯有些困倦,不再想这些暂无结果的事情,起来拉着奚缎云到床上,由身后搂着她的腰躺倒,“只要你在就好,陪我睡会儿。”
奚缎云翻过来,亲亲他的下巴,蜷在他怀里,“怎么老犯困?”
他阖着眼,笑抖了睫毛,“你说呢?白天在内阁户部连轴转,夜里回来,还要来服侍你,你说我困不困?”
“去你的。”奚缎云将他胸膛搡一下,又把自己挪近,紧贴着他。
“去我的?”奚甯拍拍她的背,两只手臂将她锁紧,温温吞吞地笑声益渐低沉,“你守了这么多年的寡,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有多缠人,像个发了情的猫,夜里哼哼唧唧哼哼唧唧没完没了,是个男人就把持不了……”
“越说越没正行了,真真……”
一抬头,他业已睡沉了,奚缎云静看他半晌,岑寂里笑笑,把烧得滚烫的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叮咚、叮咚,与铜壶,滴成离别泪。
另有叮叮当当的佩环声响在素娥的裙角,院儿里出来,她转背就往角门上头去,递了个条子与个不识字的、相好的小厮,“送到范家去给庄太太,回头有了赏钱,我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那小厮接了条子,暗瞅四下里无人,趁机够着手掐一把她的屁股,“好姐姐,怎么这些时又与范家太太勾缠上了?自打咱们家姨娘没了,可就与他们家再无了瓜葛,你上赶着巴结她,有什么意思?”
“关你娘的屁事儿,你只管去,我又不少你银子!”
“得得得、我去。”小厮猛地亲到她嘴巴上来,转背一溜烟跑出长巷。
素娥十二分厌嫌地朝门墩上啐了几口,抬眼见他猴子似的跑远的背影,她渐渐又噙起笑来,旋身进了门,飞漾的裙边上,仿佛满载着大好的前程,或是大片大片的春光乍泄。
隔帘外,几番风送卖花声,桃李疏影,杨柳满晴,那家楼宇上燕回,这家青翠满袖生,东家醉倒西家唱,百年酿成酒,年年三百六十场。
奚桓宿醉起来,一时有些发懵,竟不知今夕何夕,风又几度绿垂杨?迷迷瞪瞪走到外边榻上,又倒下,恍惚中见个婀娜妙影落在身边,一颗小痣在他眼前打晃,晃得他心猿意马。他倏地一笑,撑起来掐着她的下巴亲一口,有些傻气地笑,“你怎么来了?”
几个丫头姨娘端着水托着面巾笑作一团,独月见心里泛了酸,她从没见过这样孩子气的奚桓,愣头愣脑,傻里傻气,却是别样的温度,像个在大人面前讨糖吃的孩子,看人脸色,低三下四,又有孩子的全情投入,无怨无悔。
倏地窗外晨光折射,将月见的神魂与现实一齐射回来。她忙敛了伤春悲秋的念头,妩媚嗔笑,趁他头脑还不甚清醒,拧了面巾,一双杏眼凑到他眼皮底下天真地眨巴,“前儿连大官人打了金牡丹鸾鸟分心给云见拿来,引得姐妹都去看,姐妹们都赞好看得要不得!唉……满院儿里,也就云见了,谁叫人是魁首呢。”
奚桓抹了把脸,吭吭笑两声,“你想个什么样的,直接说。”
倒把月见讲得有些没脸了,低着下巴,“你是不是觉着,我奉承你,就是为着你的钱呀?”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奚桓十二分坦诚地睇她一眼,正开口,喝了口风,猛地咳嗽起来,匀下来开口,嗓子还是那样哑,“你们做生意,不为了钱还该为了什么?我叨扰你的酒饭,总不好白叨扰吧?你要什么样的,告诉北果,叫他去金铺里打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