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在门口听见一句,大夫说像是打伤了肺腑,里头正乱着开方上药呢,乱哄哄的,我也不甚明白。桓哥儿坐在屋里,也是一句话也不说。”椿娘晃见床上躺着人,一下急得跳起来,“哎呀,太太怎的了?!”
那红藕守在床边涕泗横流,“太太晕过去了!你去屋里拉个大夫来给这里瞧瞧!”
场面一时愈发哄乱,椿娘又跑回正屋里,胡乱拉了个太医来。太医把了脉,倒说不大妨事,不过急火攻心,拿人参煎水送服也就好了。花绸忙叫椿娘去煎了来,这厢把药喂下去,奚缎云却不见醒,只是有了些动静,唇上呓语,死绞着眉,把一片残阳绞断,夜便随凌乱的梦境罩下来。
不觉黄昏夜宇,云翳半掩明月,像蒙尘的宝鉴,照不清结局。奚缎云醒过来一会儿,什么也没问,也不敢问,连哭也不敢哭,生怕惊动了鬼神,一声不吭,在花绸的床上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花绸何敢吵她,只留红藕在床前服侍,悄步阖上门走到廊外坐着,看见正屋窗上熙熙攘攘的人影相错相擦,又忙一阵,履舃渐散,人声渐息。
半合儿,奚桓由亮堂堂的屋里走出来,垂着脑袋,满额浮汗,背也佝偻着,身上墨绿的圆领袍颜色有些深浅斑驳,是奚甯的血。
花绸揪了半日的心愈发紧了,坐在廊沿上喊他:“桓儿。”带着满面愁色过来拉他,“屋里人多,我不好进去添乱,你告诉我,大夫怎么说的?你爹如何?”
这一声把他得魂魄归体,他拖着疲倦的影随她走过来坐下,欹斜在廊柱上头,睨着花绸笑一笑,催颓落魄,“我长这样大,还从没见过我爹这幅样子,浑身是血,趟在床上,叫也叫不醒,活像死了一样。我小时候以为他就是史书上那些英雄,以为他永远不死不老,永远都是运筹帷幄的样子。”
“死”字将花绸的眼睛扎一扎,她瞳孔缩了一下,像是逃避,“别胡说,都察院的人下手有轻重,只是看着唬人,到底怎么样呢你先告诉我?”
说到此节,奚桓将腮角咬得硬一硬,端正了身子,“还不见醒,方才又呕了些血,大夫说是击伤了肺腑,将里头的淤血吐出来,倒是好事,只是日后千万要留心保养。这板子打得有些蹊跷,都察院是施大人的地界,底下的差役怎么会将爹打成这样?这些人,都是执刑多年的人,打哪里、手上使什么巧劲,都是十分老练的,有的人,就是打得皮开肉绽也伤不着肺腑。”
院中悄然廻风,吹得花绸寒噤噤地打个颤,她将手塞在他的掌心,眉黛攒愁千度,“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大哥哥打成这样?是潘懋?可他们若想除政敌,索性下死手将他打死就罢了,怎么还留了情?”
“不是留情,是给他们自己留余地。”奚桓蜷了手指包裹着她柔软的手,用了几分力,“若将爹打死了,皇上追查,或许他们还要担罪。况且爹死了,皇上还会派别的人往荆州去查,把爹打成重伤,拖一拖,他们或者能争取些时间把尾巴藏好。”
“可……”花绸缄默稍刻,抬起眼睛试探他黯淡的瞳,“你既然讲施大人与大哥哥是至交好友,又是都察院的御史,他手底下的人受人指使耍花枪,他真格就一点也不知道?况且大哥哥是他的好友,受刑时,他怎么不看顾着些?”
廊下的灯笼晃着火,荡入奚桓眼里,渐渐转冷,“施寻芳……”
“他,是不是也与潘懋父子有勾结?”
奚桓暗暗思忖一刻,却摇头,“我看不像,他自来与我父亲同仇敌忾,就算他肯,潘家父子也不信他,况且他已经做到了都察院御史,何必再去巴结他们?”
久想不出头绪,花绸便反蜷着他的手,“想不明白就先不要想,等你父亲醒了,他或许会知道。夜深了,你先回去睡,我的屋子叫娘占着,也无处给你睡。”
“睡是睡不成了,”奚桓拔座起来,脸上有些苍白,“卯时我就要赶到云林馆去与周乾说一声,叫他预备着借户部送灾粮的名义再往登封拖住布政使。那里出来,又要到翰林院与老师上疏皇上彻查登封之事。这一来回,大约得下晌才能归家,还请你照看我爹。”
花绸亦跟着站起来,眉黛半颦,发涩的眼揪心地着看他,“你慌什么?睡一会子再去不迟啊,登封在那里又跑不了,皇上也在宫里跑不了的。”
“耽误不得,”奚桓往正屋窗户上瞧一眼,笑着摇头,“父亲受这一场刑,既是为姑奶奶,也是为了朝局,我若在后头拖他老人家的后腿,不但辜负了他,就连他的儿子也不配做。”
药香温着轻寒夜,花绸不再劝,点来灯笼,细细嘱咐椿娘与红藕几句,与他回那边屋里去换衣裳。恰好余妈妈使厨房预备了饭菜,摆在炕桌上,招呼二人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