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妾原是他母亲娘家侄女,叫茹贞,如今怀了身子,初初显怀。这厢捧着个肚子走上前来,见他面上苦闷,十二分体贴地替他揉着额角,“是在哪里受了气?”
卫嘉便将输钱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茹贞听后,面色大变,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丫头来叫,说是老爷叫。卫嘉心里忐忑,只得硬着头皮往正屋里去。
他父亲卫朝良,因挪用了顺天府赃款替他还赌债,心里对他百般生气,长久不讲话,眼前听见他往奚家借到了银子回来,适才肯赏脸过问他一句,“银子呢?我这里问亲戚朋友借了四五千,只等你那三千拿来,我好拿到衙门交差。至于你余下欠的那一万,我是无法了,生死,你自家想法子去堵那个窟窿,堵得上,你就活,堵不上,你就去死!”
正太太坐在边上,忙柔声劝他几句,朝卫嘉莲步移来,“我的儿,银子呢?快给了你爹,衙门里的事情要紧。”
问了半晌,见卫嘉把脑袋越垂越低,低到最尾,扑通跪到地上去,只顾哭。太太柳眉拧紧,躬着腰因问他:“银子呢?”
他还是不讲话,太太急起来,裙里的金莲跺了两跺,“你又拿去赌了?!”
有道是百年的孽胎万年的债,太太脑子一晕,险些载到地上,幸而边上丫头扶住,将其搀回椅上。
那卫朝良却怒得跳起来,四下里寻东西,总算在高几上寻着个白瓷花瓶,抱着就朝卫嘉狠命砸去,“我杀了你这个断肠子没心肺东西!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者全家一齐死了,都给你陪葬!来人、给我将这孽障绑起来,丢到池塘里去喂鱼!今日谁劝我,我连他一起打死!来人……!”
吵嚷得下人们蜂拥而入,要动不敢动,一时间屋里乱哄哄,哭的哭,劝的劝。
卫嘉见状,忙匐跪着去抓他老子的衣摆,一面哭,一面央求,“爹、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只求爹饶儿子一命!儿子、儿子再想法子去借,儿子一定把银子补回来,求爹宽个日子,儿子必定将银子补齐!”
事已至此,总不能真将亲儿子打死了,太太又在一旁哭天抹泪,阖家下人都在劝,卫朝良只得咬下牙来,任他去想法子填亏空。
这卫嘉钻破了脑袋想来想去,所能想的法子无非是去管奚桓再借一些。隔了几日,便另写了一张借据,复往奚家去,满心料想,奚桓肯借那三千,少不得再借他三千,哪曾想,这一番,却是落了奚桓的圈套。
且说这日奚桓刑部归家,刚接了登封的来信,说是那边钦差到案,与周乾共查此案,业已缉拿了几个县令县丞,审出了些眉目,奚桓心里大喜,在屋里写了回信,便往莲花颠里来与花绸吃午饭。
进门见皑皑白雪覆了满院,厨房里烟停灶冷,正屋里悄然寂寂,唯独东厢有些烟火气,听见几个女人嬉闹的声音。进屋一瞧,花绸椿娘采薇三个正在榻上猜枚玩耍。
他没穿斗篷,只外头罩了件白貂毛镶滚黑缎法氅,里头一件夹的普蓝直裰,仍旧有些单薄。花绸忙招呼他,“快来榻上坐着烤烤火,昨夜里又下一场雪,你怎的斗篷也不穿?”
奚桓坐在她身边,朝采薇乜一眼,“丫头在外头野呢,谁给我找斗篷穿?”
“呸!”采薇放下腿来,连番白眼翻他,“您屋里就我一个丫头?干什么事事使唤我?赶明儿我死了,您未必也跟着到阎罗殿里叫我给你翻东西?”
“说的什么没王法的话?哪有像你这般咒主子的丫头?快回屋去,赖在这里做什么?屋里连个看火的人都没有,一会子屋里点起来,我才拿你们治罪。”
“呸,进了刑部了不起,日日要拿人治罪。”采薇走到门前,又回头啐他,“呸!”
两个人拌几句嘴,逗得花绸嘻嘻笑歪在枕上,笑得肚子酸。奚桓忙使椿娘带门出去,将她搂在怀里顺气,“快别笑了,喝几口冷风进去,回头又闹肚子疼。”
花绸又窝在他怀里笑一会子才停,仰脸看他,用指端拨弄他衣襟上白森森的貂毛,“眼看要年下了,今年你姑奶奶和你爹都不在,我想着,三十咱们阖家吃过年饭,初一摆一日的戏酒,请那边老太太老太爷并小乔一家都过来,大家一道乐一乐,你说好不好?”
“你看着办就是,初一到十五,我也不到衙门里去的,正好在家陪你。”
说话间,奚桓探到她裙里,一摸她的脚,就穿了双单锦袜,“你怎的就穿一双单袜,该穿毛里子的才是。”
摸得花绸把脚一缩,咯咯发笑,“别摸了,痒得很。我晨起叫椿娘找,竟没找见,索性就穿上单的了,横竖屋里架了两个熏笼,关了门窗,也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