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卢正元见她哭哭啼啼解下裙带,往床梁上挂,酒立时醒了一半,忙软下脾气来劝,“使不得使不得,我的心肝宝贝儿,你要死了,不如先把我卢正元杀了,好到地下,陪你做对鬼夫妻。”
樱九噗嗤一声破涕而笑,匆匆又撅起嘴来,拿眼乜他,“哼,你也就在我面前逞凶霸道的,到你那太太跟前,你也敢这般欺她来着?呸、叫我瞧不上眼,你若有能耐,就不该叫人欺到家里来,还一条直直的肠子待人家。真是个八百年难遇的糊涂人,亏得经营着这样大的家业,还做着官,真真是全耐祖宗庇佑。”
这一场闹,卢正元酒已醒了,琢磨她这话有些暗里意思,便搂着问:“你休要讽我,什么叫被人欺负到家里来?谁来欺我?我卢正元上无父母,左右无兄无弟,纵有些亲戚,也都不是同脉,家中大小事无不是我说了算的,谁还敢欺我?”
“瞧,还真是个糊涂肠子。”樱九推他一把,满面冷峭,“实话告诉你,亏得我替你留着心,否则,你怎的死的都不晓得。你只顾在外头鬼混,哪里晓得后院失火?人趁着你不在,把奸/夫都引到家中来了,你还做梦呢。”
卢正元脸色骤变,“什么奸/夫?又是哪一房?”
“哪一房?哼,还不就是你那神天菩萨掐算来的正房太太?你不在家,那奸/夫就装作织霞铺子里的伙计,隔三差五往家中来,给她裁衣裳量身段。赶巧我那日也要裁件衣裳,请了那林裁缝来,迎面一瞧,便觉面熟,想了好些日子才想起来,你那正头太太出嫁时,他还跟着你的马往府里去迎过亲,你道是谁?”
卢正元将两团稀稀拉拉的眉毛紧蹙起,“谁?”
“都察院施寻芳施大人家的公子,如今在通政司当差的施兆庵。”
忖一忖,卢正元连连笑着摆手,“你尽是胡说,太太也不大出门走动,如何与他弄在一处?你倘或说是哪个班子里的戏子,我还肯信些,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断不肯信。”
说着,见樱九冷眼冷笑,他便又将一张脸迎过去,“你既说他们有奸,又是哪里认得的?总不能是那小子放着官不做,乔成个裁缝专管进人家后院奸/淫/妇女吧?况且那裁缝我见过的,施兆庵我也是认得的,哪里是?”
“哼,你见过他?可瞧清他长什么模样了?”
卢正元埋首一想,偶然撞见那林裁缝,都哈腰躬身的,倒真没留意他什么模样。想一阵,仍有些不敢信,“大约是你认错了人吧?”
樱九索性一头倒下了,掣着被子翻个身背过去,“活该你做了这千世的王八,说给你你还不信,你且等着你这满副家业落到别人手里好了,我才懒怠管你这些闲事!”说着,心下大火,猛地又翻坐起来,“你若不信,等节下过去,我叫了那林裁缝来,你躲在家里,好生瞧瞧!”
如此,那卢正元半信半疑,与她商议出个法儿来,合衣倒下,这一夜却翻来转去,辗转不成眠。
未几日过了元宵,到二十那天,残腊将尽,春寒尚在。这日天晴无雪,大街上有人折了梅花来卖,树缀琼英,暗度香尘,袅袅牵着姑娘的裙,急急往那织霞铺里奔去。
果然是樱九跟前那丫头,踅进铺子里,连连敲着柜台,将老裁缝由门帘子后头敲出来,便道:“你们铺子里的那姓林的裁缝呢?就是常往我们家里去的那个。”
老裁缝随口扯个谎,只说去人家家头送衣裳去了。丫头又道:“年前他往我们家去,丢了件东西在我们太太屋里,原早要来告诉的,谁知年下忙又给忘了。我今日出门,路过你们铺子,才想起来,进来说一声,你告诉他一声上我们家取去,我们太太还要裁件夏天的衫子,顺便请他一道量了。”
那老裁缝只得先应了,等她去了,便打发另个徒弟往通政司衙门去回话。赶上施兆庵正欲从衙门归家,听见这话,只当是韫倩有要紧话与他说,便跟到铺子里,换了衣裳往卢家去。
这时节,韫倩才刚睡醒,镜前慵整乌蝉鬓,换了衣裳,摆了早饭要吃。吃了两口,就见卢正元走进来,屋里顾盼一圈,榻上坐下来,两个黑漆漆的眼紧盯着她。
她片刻察觉,搁下箸儿,“你瞧着我做什么?要吃饭就叫丫头添了碗筷来,未必还要我请你?”
“我不吃饭。”卢正元将眼收回,理一理衣摆,照着与樱九商议的话说:“我要往陈家去一趟,恐怕二更天才得归家,你怀着身子,夜里早些睡。”
“晓得了。”
韫倩冷冷淡淡,打发他去了,又吃两口,再吃不下,走到卧房榻上坐着。支颐半晌,无事可做,动起针线来,做一双孩儿鞋面,红彤彤的软缎,缀绣着只金色的老虎,还差半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