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冷眼瞧了几日,劝她请大夫来瞧,她却不以为意地笑,“什么了不得?大约是车马颠簸的,如今住在这处房子里,下人也没几个,何必弄得大家不安生?甯儿打从到了荆州,又是看账簿,又是召集地方官员集议,叫他听见,还要为我烦忧,哪有这功夫?”
“说是车马劳顿的,可到荆州安顿下来已经这些天了,太太还是没胃口,比咱们离京时瘦了不少,不好掉以轻心。倘或生了什么病,您不瞧大夫,拖成大病,岂不是更不叫老爷难安生?”
如此一劝,奚缎云倒认了,这日晴风和暖,请了大夫来,隔着帘子把了脉,那大夫连连道喜,说是大约是一个来月的身子。
可把奚缎云惊了一跳,惶惶无措半晌,还是红藕放了赏送拿大夫出去,进门就去拉她的手,“太太,好事情呀!”
奚缎云梦态迟迟,半合儿才见笑了,腮如飞霞,在屋里走了一圈儿,顷刻又喜又忧又后怕,“算日子,咱们过年完从武昌过来,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又是结霜又是雪崩,马车还翻了两回,真是险呐。”
“可不是?”红藕忙笑嘻嘻将她搀到榻上坐,摸摸她的肚子,“可见这孩儿是个有大福的,这么折腾,方才大夫还说什么来着?说脉息强劲,大约是个男娃娃。”
“都好、都好。”
奚缎云心有余悸地笑笑,须臾张罗了早饭,她竟吃了一整碗,又叫着红藕在这别院里逛一逛,到日悬中空,方去睡午觉。
这时节,奚甯刚从府台衙门出来,临进宅邸,扭头吩咐丰年,“你去告诉万府台一声,说我明日要往公安县与石首县两县交界处巡察河堤,他就不必跟着了,只叫当时监修河道的人与河道巡守陪同。”
丰年后头站定,打了个拱手,“只怕他们早做了手脚,就是老爷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奚甯转过脸来笑笑,“不防,当初在京季安就说,往郊外走出几里后的堤与城外的用料不同。他们料想我一届京官,走不到那荒郊野岭的去处,这些日只领我在城外三里堤上转悠。我倒要去走走看,你再去请两位信得过又懂石料的先生一道去。”
丰年领命而去,奚甯独自进了宅邸。这宅邸原是荆州府台衙门的公社,后改了住居,专接待两京巡察官员,宅邸不大,不过二进,前头屋舍五间,充做了奚甯的外书房与下人住居,后头四间屋子内眷居住,当中连接了个小花园。
园内曲径无尘,杨柳青青,正值花开时节,奚缎云常爱到此闲逛。今日却不见人影,奚甯走到正屋里来,见红藕在廊下做针线,因问她,“姑妈呢?”
红藕绷不住笑出声,“太太午睡呢,老爷快进去瞧瞧去。”
“既在午睡,就让她睡吧,我往书房去。”
“那老爷先去,我这里热了药端去书房。”
谁知刚转了靴,就听吱呀一声,西厢窗户被推开来,奚缎云一张岁月未蚀的嫩脸嵌在上头,腮上浮着兴兴的红晕,“我没睡着,甯儿进来。”
奚甯穿廊进去,兰房春晓,她盘腿坐在榻上,玉人起纤腰,喜气盈眉,目光烁烁地盯着他坐下。他好笑起来,“什么事情这样高兴,嗯?”
问得半羞了桃花面,折颈在他肩头,又半晌不说话。奚甯大惑不解,正欲再问,见红藕端了药进来,却是两碗,一碗是因他病疾缠体,常吃的,另一碗却叫奚缎云端了。
见状,急得他忙搁了自己那碗,握着她的腕子问:“怎的,你病了?”
奚缎云朝红藕递个眼色,红藕便将泼口要出的话咽了,退步出去。奚缎云也搁下药碗,乔做愁态逗他,“可不是病了嘛,一路跟着你风雪里颠簸,辗转这么些地方,到了这里,又吃不惯,一连好些日胃口不好,今早请了大夫来瞧,才开了这药吃。”
说得奚甯心里酸酸的,十分不是滋味,“都是怨我,劳累你跟着奔波,这些日你不要到风地里去吹风,也不要再烧饭我吃。我使人到外头打听个扬州厨子来,做两样你家乡的菜,兴许就有胃口了。”
见他英眉紧蹙,玉树摇叹,奚缎云噗嗤乐了,“哄你的,我没病。”
奚甯再窥她面色,容光潋滟,娇媚时生,心里放下大半,仍劝,“你女人家,不要掉以轻心,从前秋冬你就总病,一向叫我不放心。”
“你还有脸说我呢,你也总叫我不放心,路上病了几遭,我总劝你不要急着赶路,你何时肯听的?”
奚甯生了愧色,连连告罪,奚缎云便笑,抓起他一只手搁在她腹上,“不骗你,我真没病,是有了身子,大夫开的安胎药我吃。”
仿佛敲了记金钟佛音在奚甯脑子里,他先是有些发蒙,旋即便有铺天盖地的喜悦朝他袭来,豁然开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