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噗嗤乐了,一扫阴霾,把脸贴上去亲她,口水汗水湿哒哒地糊了花绸一脸。她攒着细眉左右躲闪,一壁推他的肩,“热死了,你怎的跟条小狗似的,快撒开、我喊了啊,我真喊了啊!”
他退开了脸,两手握着她的腰,湿漉漉的脸上嵌着两只璀璨的眼,笑盈盈地盯着花绸。花绸觉得他眼里从来都流淌着一条静谧的河流,她常年上头惬意泛舟。她笑笑,一点点蘸去他额上的汗,“怎么老这样傻兮兮的?真是叫人疼不过来。”
他又把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窝里蹭蹭,嗓子有些黏糊糊的,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想你。”
花绸仰着头好笑起来,“天亮了才出门去,天没黑就回来,有什么可想的?快把燕窝吃了,一会子咱们摆晚饭吃。”
太阳还有半个冒在西山,热浪与蝉鸣未散,吃了燕窝,奚桓爽快许多,适才瞧见墙根下几个箱笼都揭了盖,铺上还乱堆着许多衣裳。
顺着他的眼,花绸笑笑,“咱们不是要往扬州赴任?我正收拾行装,等我这里收拾了,再去你屋里盯着采薇他们收拾。除了外头的管家小厮,你屋里带着哪些丫头去,你快告诉我,我好使她们都打点好行李。”
“采薇自然要带去,别的倒罢,还有椿娘,也就够了。咱们也不要那些人伺候,真缺人使唤,到扬州再买就是。”
说话间,红藕游廊而来,将花绸叫到正屋里去。奚缎云在理几封信函,封好了搁在榻上,拉花绸坐下,“我的乖,这里有我写的几封信,给你二婶婶她们带回去,你走时,我再给你装点银子,也不要多,一家五两银子,你总要去拜见的。还有你爹,他的坟上你常去看,可晓得?”
“晓得的,不用娘嘱咐。”花绸笑笑,挪到她身边,将她隆起的肚皮摸一摸,“我见不着弟妹出生,只怕回来他都能讲话了,娘可千万记得告诉他,他还有个姐姐呢。”
奚缎云笑嘻嘻嗔她一眼,“还用说?”说话轻抚她的鬓,“我的乖,路上颠簸些,你千万要保重身子,不要急着赶路。桓儿长这样大,还没离过家,在家都是万人捧着,在外头,你劝着他些,不要轻易与人结仇结怨。扬州那地方你晓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万事平安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
“娘回头再嘱咐他,过了中秋才走,还有十来天呢。”
“晃眼就过了。”奚缎云两眼在她脸上流流连连,顷刻间,已见泪光,“你还没离过我这样久,要自己当家做主了,凡事都要顾着些,与那些太太奶奶打交道,留着心眼。”
花绸见她要哭,忙摸了绢子揾她的眼,“晓得了娘,我二十好几的人,未必连这还不知道?不要哭,哭多了孩儿长得不好。”
门外光晕晃一晃,奚甯走进来,与花绸点点头,花绸知趣地辞出去,留他两个说话。奚甯走近瞧见奚缎云眼睑挂着泪花,心登时软了,忙坐着搂她在怀里,“必定是为他们要走的事情,你放心,扬州那里的府台我写了信去,等他们到了,一应住处都是张罗妥帖的,不费什么事情。”
缄默半晌,奚缎云半仰着脸,脉脉的笑,“那年带着绸袄从扬州到京来,可万万没想到,我竟在京里安了家。原是打算着绸袄的婚事办了,我就回扬州去,买两间屋舍,自过日子,了此余生罢了,谁知竟还与你有了孩儿。”
“世事难料嘛。”奚甯抚着她的臂膀,埋低了亲她一下,回想起来,也有些好笑,“我记得头一回见你,是我十四岁,与我父亲到扬州,父亲说既与你们家联了宗,就该去拜见。走到你家中,四间瓦房,你瘦瘦的,帮着你娘在厨房烧饭,端着一口锅,我当时想,那锅能把你胳膊压折了,我往后娶妻,绝不娶这样干干瘦瘦的,没滋味儿。”
“我也没想过要嫁你这样的呀。”奚缎云退出他的怀抱,飞了一眼,“那时候我已与常青定了亲。”
他们都没想过,却成了事实。奚甯望着她笑,宠溺的目光要把她融化了。她偶尔觉得自己命苦,偶尔,又觉得自己太过幸运。
无数的悲欢离合在今年的中秋随烟火绽放,中秋后,单煜晗判了下来,圣意要重振官风,杀鸡儆猴,于是他就成了那只可怜的鸡,定了个次年秋决。
听见这一消息,花绸只觉有个路人由她身侧走过去,从此路途迢递,不再相逢。她撩开车窗帘子,外头是山水重重,前头是轻扬的尘土,三辆饬舆,十几个小厮赶押着行李,队伍最前头,隐约见奚桓,鲜衣怒马,风袖比天地还广。
花绸够出个脑袋,朝他喊:“桓儿,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