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夜,可有所得?”
皇朝静静的爬上山坡,玉无缘立于坡顶,仰首望天,神情静穆,夜风拂起衣袂,飘飘欲乘风归去的天人。
“看看那边。”玉无缘伸手指指天空的西南之处,那里的星星竟比任何一处都要多,都要亮,仿佛是所有的星辰都约定好似的齐往相聚,星光照亮整个天空。
“这说明什么?”皇朝自问不识天象,只是此象也太过异常,不由有此一问。
“西南,我们不正在西南之处吗。”玉无缘收回手指,语音空蒙而玄秘,“王星、将星皆齐聚于此。”
“如此说来,这个天下之主也将在此定出?”皇朝目光从星空移落玉无缘面上,“无须苍茫山一会,无回谷中即可定天下之主?”
“不应该是这样的。”玉无缘却摇摇头,目光依然紧锁于西南星群,“无回谷不应该是你们决胜负之处,时局也不许你们在此一决生死的。”
“为何如此说?”皇朝目光射向星空,“就连星象不都说明我们该在此一战吗?”
“不对。”玉无缘依然摇头,“并非穷途末路之时,放手一搏之法必要是在无后顾之忧时才行的,而你们……”忽然他停住话,平静无波的眼眸一瞬间射出一丝亮芒,脸上涌上一抹浅浅的似早已明了的微笑,“看吧,果然是这样的。”
“那是……”皇朝也看到了,剑眉不由凝起,“那是何意?”
但见那西南星群处,忽有四星移动,似有散开之意,那四星最大最亮,仿若是群星之首。
“天命自有其则。”玉无缘微笑回头看着皇朝,“明日你即知为何。”
五月二十三日寅时。
风军营帐中,丰息静静的看着手中丰国星火送来的急信,半晌默然无语。
“公子,穿雨先生请您尽快定夺?”一道黑影朦朦胧胧的跪在地上,若不是他发出声音,几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团模糊的暗影,毫无人的存在感。
“你回去告诉穿雨,就按他所说的。”丰息终于收起信,淡淡吩咐道。
“是,先生还问,公子何时回国?”
“回去时我自会通知你们,你去吧。”丰息起身,手一张一朵墨兰落向黑影,黑影一动,墨兰即淹入影中。
“小人告退。”
而同时,华军营帐中,皇朝同样的接到一封星火急信。
帐帘掀动,玉无缘静静走来,目光扫一眼地上跪着的信使,再瞟一眼皇朝手中之信,似早已料到一般,并无惊奇讶异。
“南国已攻取王域四座城池。”皇朝将信递与玉无缘。
玉无缘接过信,随意扫一眼即还给皇朝,静静道:“你决定如何?”
皇朝却不答,目光看向信使,“你回去告诉萧将军,我已知悉。”简洁的语气,肃然的神态,自有一种不容人质疑反问的威仪,如龙不能逆鳞。
“是!”信使垂首退去。
皇朝站起身来,走出营帐,抬首望向天空,朝阳已升起,天地一片明朗。
“想不到竟真如你所说,时局不许我们一战。”
“六国中你们四国最强,此时却无回僵战,白、南两国虽弱,但此等良机岂能错过,若趁你们混战之时瓜分王域,那必大增实力。”身后玉无缘淡淡的说道,“而你在此,即算能胜白风、黑丰联军,以双方兵力来说,那必也是惨胜,而且……”
“而且既算在此胜,但并不等于夺得风国,而白风国之后还有黑丰国,还有那大增实力的白、南两国,如此来说,无回一战实是不值。”皇朝接着道,负手回眸,金褐的眸子清亮,脸上浮起淡淡的略带讽刺的笑意,“而且以五万争天骑加六万金衣骑对他们九万大军,胜的并不一定是我,对吗?你就想说这个是吗?”
“无回谷中,你们胜败各五成。”
“我知道,不管是胜是败,无回谷中我们是不能作生死对决的。”皇朝转身看向风国营阵,“我最关心的不是与他们之间的胜负,而是这个天下,我三岁即立志要手握的天下!”
“这一点上,无人能及你。”玉无缘轻轻一笑,笑得有些赞赏又带些怜悯。
“哈……”皇朝笑得毫无欢意,“一直‘重伤昏迷’的华王也该醒醒了,毕竟接下来的事,该由他做了。”
午时末,丰息被请入风夕帐中。
“风王唤兰息前来所为何事?”丰息静静的立于帐中,淡淡的问道。
“于参将,请速传齐、修、林、程四位将军到我帐来。”风夕却吩咐着侍立在帐中的一位年约四旬左右,肤若古铜的将领。
“是。”于参将躬身退下
“这是华王刚送来的和书。”风夕指指桌上那封和书。
“看来皇朝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丰息只是淡淡瞟一眼,浅浅笑道。
“哦?”风夕偏首看他,似有些疑惑。
丰息伸手从袖中取过今晨收到的急信递给风夕,“白、南两国趁我们僵战之时大举攻战王域,已各得四城,颇有一气吞并王域之势。”
“原来如此。”风夕一目即看明了,将信递回丰息,淡淡的不露神色道,“那么今晨快得有如幻影一般掠过无回谷的那抹黑影便是你的兰暗使者了?”
丰息瞟一眼风夕,低眸接过信,平静的道:“是兰暗使者,并非什么密探或奸细。”
风夕闻言静静的看着丰息,忽然微微一叹,这一声叹息仿佛是不小心溢出,那么的轻,那么的淡,却清晰的响在帐中,丰息闻声不由抬眸,目光相会,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那一丝无奈与苦楚,彼此不由皆是一震,然后一个偏首,一个垂眸。
片刻后,风夕拿起桌上华王的和书,“既然如此,那我便接受华王的和书,然后……我会实现我的诺言。”
仁已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申时,风、华两国之王于无回谷订下休战和书,华国作为主动发战的一国,需赔偿风国五十万金叶,并退离风、华两国边界地百里,华王亲自向风王道歉。
和书签订后,两军按照习俗在谷中燃起篝火,搬出美酒,杀牛宰羊,共进和平之宴。篝火的最前方,搭起高约一丈的高台,以高台为界,风云骑、墨羽骑与争天骑、金衣骑两边分坐。
因为休战了,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暂放下了刀剑,放下了仇恨,围火而坐。无回谷的这一夜,不再有杀气,不再有鲜血,不再有死亡,只有士兵们开怀畅饮的笑声,酣饮之中目光依然会不时的转向高台之上,上面端坐着华王、风王、兰息公子、皇朝公子、玉无缘公子。
皇、华两国的将士看着台上的风王,有些不敢相信这样清艳高雅的一个女子,竟是战场上那箭术如神、冷寒肃杀得让人胆颤的罗剎王。
而风、丰两国的士兵则多注目于台上那高贵俊美的紫衣公子与那飘然出尘的白衣公子。
比起下方将士的开怀畅饮,高台之上却有些安静过头。当首华王与风夕并排而坐,左边皇朝与玉无缘,右边丰息,此时的华王面色苍白老态,身躯微驼,目光畏缩,左手时不时的抚着胸口,已不复一月前气势冲天的雄主气概。
皇朝依然俊美而傲气,金眸比那篝火还要灼亮,举杯即饮,眸光偶尔射向前方王冠王服高贵清艳的风夕,会有片刻的恍惚,但瞬间又是明亮而冷清。
玉无缘依旧是淡然出尘的,目光空蒙而缥缈,扫过谷外的青山,扫过谷内的火群,扫过那些粗豪的将士,也扫过眼前的华王、丰息,以及那高贵而沉默的风王,偶尔会垂首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后浮起一丝空茫而微凉的浅笑。
丰息却仿若局外人一般,雍容闲淡的端坐于风夕侧边,酒杯在握,却极少饮酒,目光偶尔瞟向对面的皇朝与玉无缘,幽深如夜色,犹带一抹夜色的清寒。
风夕,她一直是优雅端坐,脸上有着浅浅的、矜持的微笑,目光平静而温和的看着所有的人,偶尔啜一口水酒,眼眸微垂,掩去那满怀的思绪。
宴至戌时,所有人已是七分醉意,三分清醒。
“酒至酣时岂能无歌?”风夕忽然站起身来,静静的走至台中,眸光轻扫一圈,谷中剎时静然无声,所有的人都停杯止食,凝神看着高台之上美丽而尊贵的风王。
风夕回首,看向座中的华王、皇朝、玉无缘,然后微微一笑,“趁此良时,惜云愿歌一曲以助酒兴,也愿……”眸光悠远而深沉的扫向台下所有的士兵,“也愿这天下能重还太平!”
“好!”台下响起热切的欢呼,所有的人齐齐起身向台上的女王致敬。
“皇世子,请借你宝剑一用如何?”风夕回眸看向皇朝,手微微伸出。
皇朝微微点头,手一扬,腰间宝剑出鞘,飞向半空,风夕翩然跃起,纤手一伸,宝剑已接在手,身子一旋,衣带飞扬,仿若半空盛开一朵金莲,挽一抹白绫轻盈的落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