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他是安好的!
那一刻,潸然泪下!
那一刻,方知何谓失而复得!
那一刻,方知天地虽广万生万物虽多,最在意的原不过眼前之人!
那一刻,愿倾所有,无怨无悔!
马车上的人跨下车,一步一步从容走来,白马上的人静静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距离在缩短,身影为何更模糊?风吹过,面上一片清凉,眨眼,终于看清。
他就站在马下,张开他的双臂,脸上是那雍容优雅的笑,眼眸明亮的、温柔的、缱绻的看着她。那一刻,毫不由豫的、毫不顾忌的张臂,飞身,扑入那张开的怀抱!
灰白的发、墨黑的发在风中交织!
白色的衣、黑色的衣在风中相逐!
修长的臂、柔软的臂在风中紧缠!
“啊!”
那一抱惊震万军!那一抱惊艳天下!
“王万岁!王万岁!”
无视礼法的相拥,无视天地的相抱,无视万生万物万军的相依震慑住所有的人,撼动所有的心!
下马,屈膝,俯首,山呼!为眼前这一体的双王!
“王万岁!!!”
康城的城楼上白凤、墨兰旗并扬风中,城中十万墨羽骑、风云骑和睦相处,经过了与皇华大军的数场决战,同生共死中已令风墨军将士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也真正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连日来车旅疲惫,还是早些休息,臣等先行告退。”康城府邸大殿中诸将向两王报告所有事务后即行告退。
“下去吧。”
惜云挥手令诸将退下,转头看看面有倦色的兰息,若是以往,便是再劳累断未见有此神情,而今……这副身子到底也是不如从前了!
以眸示意双胞胎送兰息回房休息,而自己则将未完之事一一处理。
华灯初上之时,案上已整整齐齐,推开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不由一个激灵,可却不想关窗,静立窗前,仰望窗外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挂着疏淡的星月,地上的灯火都比之要来得明亮。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抬手抚额,幽幽长叹,这暗淡的星月,这冷冷的寒夜,似暗示前路,前路啊……可视不可逐!
“王,该用膳了。”门被轻轻推开,六韵、五媚各捧一盒。
“先放着罢。”惜云淡淡道。
“王,早过了用膳之时了。”六韵却固执的将盒中饭菜一一摆在桌上,然后和五媚各自一躬身,“请您用膳!”
“好了,好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惜云无奈的摆摆手,走至桌前坐下。
六韵与五媚闻言一笑,齐道:“老妈子才能管着您。”
惜云哑然失笑,拾起碗筷。
“久微哪去了?”吃罢饭,问道。
“先生在为息王煎药。”五媚答道,一边收拾着碗筷。
云点点头。
“王,香汤已备好了。”另一边六韵从内室出来。
云点点头,走入内室,热气缭绕,暗香涌动,“弄这么香干么,真是麻烦。”喃喃抱怨着。
“王,您虽然是一国之君,但请您别忘了您还是一个女人。”一旁的六韵义正词严,“女人当然要好好保养!”
“知道了,老妈子。”
惜云叹一口气,刚要动手解衣,一旁六韵、五媚早就伸过手来了,刚想要说话,可一看那两双满含告诫的眼睛,忙罢手:“记得,不但是一个女人,还是一国之君,所以等着别人服侍就是了。”
六韵、五媚满意的点头。
“六韵,若你不当宫中女官,你最想做什么?”泡在热热的香汤中,一身的寒意顿消,骨酥筋软,白雾缭缭中,惜云不由舒服的轻闭双眸。
“臣自小即进了宫,此次若不是有幸随王出来,几都忘了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了。”六韵动作轻柔的洗着惜云一头乌丝,浅浅的笑着,“若臣不当宫人了,便想做个女先生,收一些女学生,将臣这些年收集的王所作的诗文广传于世,让世间也多几个王这般奇绝的女子!”
“呵……做女先生的想法不错,只不过所传之道却是选错了。”惜云淡淡的笑道。
“她就是爱训人,若当个女先生不正好名正言顺嘛。”一旁的五媚取笑道。
“多嘴!”六韵瞪她一眼。
“嘻嘻……难道说错了?往常宫里那些人没少挨你训的,一个个见着你呀就似鼠见着了猫,逃命似的闪!”五媚轻笑,知道碍于王在,她绝不敢怎么样的。
“那都是那些人心虚!”六韵正气凛然道。
云眼眸微微睁开一条缝,“那五媚想做什么?”
“臣呀……臣就想嫁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过一生。”五媚眨眨眼道。
“不知羞!”六韵屈指一弹,弹得五媚满脸的水雾。
“这有什么羞的,男婚女嫁,人伦常情。”五媚甩甩头,一双巧手一刻也不闲着。
“女先生、贤妻良母……嗯,都不错。”惜云点头,重又闭上双眸,微微一笑道,“本王会成全你们的。”
“咦?”六韵、五媚不由一怔。
但惜云已闭目,神色静然,已不欲再语。
两人当下按下心头疑惑,专心服侍。
室中顿时一片沉静,只余哗啦水声,迷蒙热气,幽幽暗香,以及那藏于朦胧水气中的激涌思绪。
当一切完毕后,迷雾中缓缓睁开的双眸湛亮如星,清辉满室。
“替本王着朝服,再宣齐恕、程知、徐渊三位将军。”
“是!”
“按这药方,早晚各一,三月不断。”
一间华雅的房间里,久微将一纸药方递给双胞胎。
钟离躬身接过,目光却扫向半卧床榻的兰息。
“多谢久微先生。”兰息浅笑颔首。
“不用谢我,你不过沾了夕儿的光罢,若非顾着她,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久微却毫不领情,直言不讳。
息也不以为忤,微笑点头道,“先生说得是,息无需谢先生。想先生那纸丹书可也有息一份功劳,先生都没谢过息,不如就此两相抵销罢。”
“你……”久微瞪目看着眼前这个笑得雍容雅气的人,不由暗自嘀咕难怪夕儿要骂他是狐狸,只不过面上倒也不表现出来,自自然然的绽开一抹浅笑,也是笑如春风,“息王果是公正明理。”这话半真半假半笑半讥。
“彼此,彼此。”兰息雅笑温文,好不和气。
“哪里,哪里。”久微浅意盈盈,好不亲切。
这一边的两人话里藏刺,笑里藏刀,另一旁的双胞胎却是声色不动,各自忙着手中的活。
久微瞟一眼道:“这两小子虽小,若放出去也是一方人物。”
“那当然,强将手下岂有弱兵。”兰息理所当然。抬手掠掠眼角的发丝,只是看到那灰白的发,眉心一皱。
“应该说是什么样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样的属下!”久微讥道,待看到兰息抚着发的动作,不由翻翻眼,“一个大男人不用这么在意容貌吧?!”
兰息瞟一眼他,然后悠悠然道:“闻说那医者本领只三分者越是架子高,医时也只尽那一分力,治好三分标,留下七分根,好让病人越发的唯诺,越发的贵礼相待。”
久微闻言那隐慧的双眸寒光一闪,但马上又恢复温和平静,和气的笑着道:“想昔日那兰息公子乃天下倾慕的美男子,与风国惜云公主可谓才貌相当,璧人一对,只是如今,风王依是容华绝世,息王却是苍颜白发,可真是天差地别呀!唉……真为我的夕儿心痛!”平和的语气,偏偏在“我的夕儿”这四字上重重咬音,满意的看着对面那人面色一僵。
兰息那一僵也不过一瞬,马上又雅笑盈盈,但一双墨眸却似冰潭般寒意森森,目光如剑,偏语气还是那般温雅:“息虽已不再容颜如昔,但可换得惜云性命无忧,实也心慰无悔。而且……”剑锋似的目光扫视着久微的脸,似要在上面刮下一层皮来,“总比某些藏头隐面不敢见人的家伙要强些!”
久微闻言是一气一愣一怔,顿时僵在那里,紧紧的盯着兰息,目光也利如剑锋,似想将对面那人一切两开,好看清那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构造,那心是不是真比别人多一窍!
“我倒不知你们两人竟也‘意趣相投、言语相悦’!”清清亮亮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两人移目望去,正见惜云拂帘而入,面上似笑非笑。
“夕儿!”久微马上迎上去。
温柔的笑,温柔的语气,顿时让身后的人不自觉的推倒了醋壶,什么‘夕儿’的,真是刺耳!
“久微。”惜云目光停在久微的脸上,“说真的,我也好奇你真正面貌是何样呢,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你吧。”
“呃?”久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夕儿想看?”
“当然。”惜云点头,眼眸一瞬间变得晶亮,那神情似发现了什么稀奇好玩之物。
“还是不要看了。”久微却似有些为难的道,只可惜满眼的诡笑,“我担心某人会自卑得想撞墙。”
“我想自卑的另有其人吧。”兰息却是不温不火的道,“若不是自卑、妒忌,又怎会不肯完全的治好本王!”
“妒忌?你以为你是谁呀?!”久微猛然回首,瞪着床榻上躺得无比舒服的人,本想好好骂一通,不过怎么也不能失了颜面风度,强压怒气,力持平淡,只不过吐出的话语却不再好听了,“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凭什么要我来耗尽灵力疗你这张臭皮囊?!我刚才肯给你药方让你调气复容已对你仁至义尽了,我可是给了夕儿天大的面子,你再给我忘恩负义,再伤害到夕儿,我就让你变回那活死人!”
“久微,你错矣。”兰息还未有反应,惜云倒是轻笑着牵起久微的手,“刚才那话你该以雷霆之力道来,那才有气势!要知道狐狸皮厚,你这样温柔的人这样温柔的话给他搔痒也不够呀。”
“女人的胳膊果然是往外拐的。”兰息喃喃道,抬手掬起肩膀上的白发,“定是因为这头华发呀!”幽幽长叹,无限伤怀。
“你……”久微瞪目张口的看着他,再回头看着惜云,“世上怎么有这么臭美惜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