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深秀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不会比刀子更利,脚下一点,跳下树,追问:“为什么要砍树?”
风辰雪却没有答他,而是寻了一块稍为平整的石头盘膝坐下,然后从琴囊里取出琴,置于膝上,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弹琴。
淳于深秀等了片刻都没得到回答,只得摸摸鼻子砍树去了。若是换作别人,淳于大少不是甩袖走人,便是一拳砸过去,可是眼前这个人,也不知为何,似乎她说了什么,别人只能顺从而不能违抗。
他在树林里找寻着两人高的树的时候,听得山巅传来一阵清扬的琴声,那琴曲闻所未闻,如仙乐般优美动听,原本的一点紧张与烦忧顿都飞走了,心情一下变得十分的轻松。于是他便在这美妙的琴声中砍树,也不知是心境使然,还是这琴曲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他只觉得身轻如燕,四肢敏捷,手中匕首随意一挥,那树便倒了,于是一个时辰内,他便砍足了三十二株两人高的树,然后一一搬下南面山脚。
“已好了。”他在山下扬声叫道。
山上琴音顿止,然后便见一道素影腾空跃起,在一片青翠之上飘然而下,衣袂飞扬,仿若是天女御风而来,看得他有瞬间的怔然。
山临路的西面是十数丈高的光秃秃的石壁,东面临着宽宽的大河,南面接着平地,一道斜坡而上,长着高低不一的树木。
风辰雪站在树梢扫视了一圈,然后飘身到入山口,将手往一处一指,道:“这里插下一株,入土两尺。”
“嗯。“淳于深秀提着一株树走过,双手合握树干,然后运力往下一插,树便牢牢立在土里。
“这个地方插一株,入土两尺八。”风辰雪再指向另一处。
淳于深秀依言行事。
然后两刻钟的功夫,三十二株树便全部插好了。
与风辰雪立在上方的山腰上,看着方才插下去的树,只是看得一会儿,淳于深秀隐隐觉得头晕目眩,赶忙移开目光,等晕眩过去,他终忍不住问风辰雪,“这是干么?”
“这山东面有河,西面有很高的石壁,而山尤大军是从南而来,所以我们藏身山上可保东、西、北三面安全,只这南面并无凭障,任何人都可轻易从此面上山,所以我在这里布个小阵,让山尤人不能从此上山。”风辰雪答道。
“哦。”淳于深秀虽不爱读书,但毕竟出身官门,又曾战场多番厮杀,对那些奇门阵法即算未涉足但也有耳闻,他看着那些他亲手插下去的树,片刻,又问:“你布的是什么阵?”
风辰雪略略沉吟,才道:“前朝息王精于布阵,他创的‘修罗阵’我曾自一本书上看得,此阵奇诡能惑人心智,只是……”她微微微一顿,然后才道,“顾名思议,此阵名‘修罗’,乃是说迷阵者便如入修罗地狱,神智尽丧,死状极惨。所以我稍作改动,布在这入山口,并非要取命,只要阻挡他们上山即可。”
淳于深秀闻言顿面露反对之色,道:“这些山矮子们杀了又何妨!况且他们可是要去攻打我们皇朝,等他们到了丹城,还不知要杀多少人,能在这里杀了他们不是更好?!”
风辰雪转头看他一眼,骄阳之下,英秀的青年眼神冷酷而锋利,她不由一怔,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他生长丹城,已许多次与山尤人厮杀,必是从小即目睹战事的残酷与血腥,所以才会如此的痛恨山尤。她移首,目光望向南边,淡然道:“他们是战士,战场之上无论怎样死都是死得其所,不该在此死得不明不白。”
淳于深秀听着这样的话不由一愣,但这并不能说服他。“我只知道,他们不死在此处,到了丹城,必会死去更多的皇朝士兵与百姓!若能在此杀了他们,无论任何手段,我都会用!”
风辰雪听着他的话,既未动摇,亦未恼怒,只是沉默的目视前方,而淳于深秀则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
半晌,她才平静的开口:“予兵法也好,予朝政也好,我所知甚少,所以我的所思所行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只是我喜欢按自己的所思所想而行。”
嗯?淳于深秀微愣,不解她何以忽出此言。
“我布的这个阵,甚至我们等下要阻挠山尤大军的前行,这都只算是不入流的小手段,我们俩并不能真正的阻止山尤大军去攻打丹城,同样我们俩也不能打败山尤大军,所以我们只要能拖延他们一两天即可,因为我们只要赢这点小小的好处,我们也只能赢这一点小处。而我们即算在此杀一些人,却予大局无丝毫影响。况且……”
风辰雪转头看向淳于深秀,一双眼眸无比的澄澈,仿似远古沉静的湖泊。
“古往今来,有无数的聪明人,他们善使阴谋诡计,也因此而达到目的,可是纵观历史,那些阴谋家又何曾有真正大成功的人?因为使阴谋手段的人,往往只能赢在暗处赢些小利赢在一时,要赢大局赢长远者必要有更为宽广的胸怀与更为深远的目光。”
淳于深秀一震。这样的话,他从未听过,亦从未想过。在他的认知里,杀敌之时要毫不容情毫不容缓,只要能胜勿需在意手段,却从没想过,何为小利,何为大局。倏忽间,他心底里升起一股敬意,就如同秋意亭站在他的面前一般。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她站在一个比他更高的地方,看到了比他更远的地方。
“山尤人是凶残而贪婪的豺狼,你若以狐之狡诈对付,顾然胜它一回,可它下一刻必以更狡诈凶狠的手段来对付你。所以,要赢便要彻底的赢,我们的疆土比它们更辽阔,我们的国力比它们更强大,我们的财富比它们更多,我们的技术比它们更精妙,我们的百姓要比它们更聪明、强健,我们的军队比它们更威猛雄壮……就如百兽之王的猛虎雄狮,从身体到力量到气势完完全全的压倒豺狼,让它们从心底里害怕、顺服,那样才是真正的、绝对的胜利。”
风辰雪的声音平静不起波澜,甚至她的神情依旧淡漠,可她的话却仿如暮鼓晨钟,如此的有力而宏亮。淳于深秀看着她不能移目,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欣然点头。“我听你的,我要在战场上杀得山矮子们片甲不留闻风丧胆!”
风辰雪闻言,唇角微微一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然后转身往山上走去。
淳于深秀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一事,当即开口问道:“既然布下树阵即可阻止他们上山,那你便也在路上布下树阵,让他们没法过不就成了?这样不就等于阻挠了他们前行?”
风辰雪却是摇摇头,道:“我们摆的几株树只能是阻挡几十人或上百人而已,是无法阻挡千军万马的,只有以千军万马布阵才可困得了、杀得了千军万马。”
“喔。”淳于深秀点头。
两人回到山上,查看了一下各自包袱,孔昭倒是给他们留下了四天的干粮,还有火石及一水囊的水。于是淳于深秀又去摘了许些野果,又去砍了一株竹子,然后去东面山下的河里洗净了野果,又以竹节装了四日的水,一起提回了山上。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时,风辰雪便跟他讲了阻挠山尤的法子,听过之后,淳于大少张大了嘴久久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