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尤翼宣领着大军离去,陆守鑫领着余下的五千兵马倒回两里地之前的狭道。
那是两座高山相夹而成的长长狭道,约有三十余丈长,两边山上茂林丛生,要藏五千人实是容易。但他只有五千兵马,是以不能分布太散,他选在狭道中间最窄的地方布下藏兵,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日头渐渐偏西,灿金的日辉已化绯芒。
也就是那刻,前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丹城军已追到。当一线紫云顺着狭道奔入腹地之时,陆守鑫大喝一声,刹时藏于山中的山尤军冲杀而出,将丹城军堵在窄窄的狭道里。
果然,冲入腹地的丹城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道路狭小,不过是四五人并排,前方山尤军数人当关自无人能过,而后方的大军又无法赶来相救,眼见着丹城军便要如入蛇蝮般被山尤军一点一点吞噬掉时,蓦然又一阵喊杀声起,然后便从两边高山的密林里、山尤军的背后杀出三队人马,与前方的丹城军顿时形成了包围之势,将五千山尤军生生困于狭道中,再不能动弹。
“将军,我们被围住了!”有山尤士兵哭泣着叫道。
陆守鑫握刀在手,耳边只有厮杀惨叫,从没在意过的疲倦这一刻纷涌而上,令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至此,他已全无胜算,只因有人比他们想得更远做得更早。那人用兵诡异如妖,心计之远,令人胆寒!
可是……那已与他无关了。
夕阳如血,暮风苍凉。
秋意遥高居马上,看着前方腹地中的厮杀,眼中光芒欲明还暗。
风辰雪就在他的身旁,她的手一直握住他的手,这一路以来,她不时以内力且他通畅血脉护养精气。
而淳于兄妹也在一旁,只是他们的目光没有看着谷地里的厮杀,他们看着秋意遥。
眼前这个神气虚竭得仿佛下一个瞬间便会倒下的人,却是真正击溃着山尤大军的人。若在以往,他们兄妹定也是冲入敌阵,奋力搏杀,可这些日子以来,兄妹俩忽然间意识到,个人绝顶的武力并不是最强的,而那计杀千军万马的智谋才是无敌的。
落日西坠,暮色渐浓。
前方的厮杀终于止了,五千山尤军尽歼于此。
秋意遥骑马缓缓步入谷地,当走近那拄刀而立的老将时,他下马,对着那圆瞪双目身形不倒的亡将恭恭敬敬一礼。身后,众将士皆随其一礼。虽是敌人,但他们敬重这样的英雄。
“收拾,歇息,明晨起程。”
秋意遥只这简单一句命令,但将士们立即执行。只是这短短一个月,他们已打从心底里敬服这位秋都尉。
收拾尸骸,埋葬,然后扎营,歇息。
漆黑的天幕上,一轮圆月如玉,三两疏星点缀。
地上,营帐齐整,篝火绯红。
淳于兄妹俩背靠背的坐在草地上,不远处的营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清苦的药香随着夜风送来。
仰望着天际,淳于深意为夜空上的明亮星月所惑,不由轻声感慨,“这样的日子,竟然有这样好的星月。”无论人世是杀戮也好,是欢欣也好,上方的日月星辰风霜雪雨从不因你而变。
“这样绝顶的人物,竟然有这样病弱的身体。”淳于深秀却望着那座营帐叹道。
淳于深意于是也深深惋惜,“这就叫天妒英才吧。”
淳于深秀默然了片刻,道:“他是秋大哥的弟弟……竟然有这样的一对兄弟,哥哥弟弟都是绝代奇才。”他悠然艳羡。
“哥。”淳于深意忽然转身,抓着兄长的肩膀,大声道:“我们也做一对这样的兄妹吧。”
淳于深秀端正的眉头一扬,然后答道:“好。”
淳于深意的眼睛明亮如星,闪耀着希冀与野心,“哥,日后当后世提起才华卓绝的秋氏兄弟时,便一定会想我们,想到曾经还有一对出色的兄妹,叫淳于深秀和淳于深意!”
“好。”淳于深秀依旧是那个字。
那个飘着药香的月夜里,兄妹俩彼此约定要做流芳青史的名将,而纵观兄妹俩的一生,那一个月夜,便是两棵大树萌芽的开始。
“咳咳咳……”
夜空下,一阵咳嗽声传来。
“可惜秋二哥的病……”淳于深秀轻轻惋叹,“再卓绝的人,亦不能挡生老病死。”
“唉。”淳于深意叹一声,蓦地她忽然跳了起来,“哥,我们在山尤时,辰雪不是抢了那什么‘苍涯花’吗?不是说那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灵药吗?”
“对啊。”淳于深秀也跳起来,“这一向被山尤搞得头昏脑胀的竟是忘了这事!那东西在秋大哥手中,那等见了秋大哥,问他要了这花不就可以给秋二哥治病了吗?!”
“走,去告诉辰雪,她肯定也把这事忘了。”
“嗯。”
兄妹俩顿转身往营帐走去,到了帐前,两人掀开帐帘,顿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不由捂住鼻子。移目看去,便见帐中一炉药静静煨着,袅袅白烟升腾,让帐内显得有些朦胧之感,而对面的长榻上,风辰雪静静地倚靠着,秋意遥则头枕在她的腿上,闭目躺卧,两人的手轻轻的握着,静静相依,除了偶尔的咳嗽声外,显得如此安然静谧。
一时间,两人竟是不敢出声打扰更不敢踏入帐中,生怕……生怕一惊之下,这营帐便会幻化走,那样的两个人便要消失了。
于是,两人静悄悄的离开。
走得远远的时候,淳于深意才开口:“反正这刻那东西也不在这里,等见到了秋大哥再说也不迟。”
“嗯。”淳于深秀颔首。
两人再也没有出声,想着帐中的两人,想着远方的秋意亭,一时心头竟是杂乱纷纷,理不清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月斜星移,一夜便如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