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良师益友

杨宁接过令牌,眼中闪过寒芒,虽然不擅勾心斗角,但是吴澄的言外之意他却仍然听了出来,如果自己不接这块令牌,那么练无痕的生死可能就不在他本人的掌握之中,而如果自己接过这块令牌,则是承认了某种约定,无论是哪种选择,都不是他愿意接受的。心中犹疑片刻,他终于将令牌收到怀中,无论如何,和练无痕的三次见面,虽然有冲突,却没有反感,如果当真因为练无痕的另眼看待而害了这样的高手,他是极不情愿的。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收下,心中略一沉吟,他拿起纯钧剑,淡淡道:“此剑名纯钧,吴钩越棘,纯钧湛泸,皆是当世名剑,我愿以此剑交换这块令牌,请阁下转送罗承玉,就说这柄宝剑就当是偿还从前恩义,轩辕台旧谊就此断绝,今生今世,只盼永不相见,如若他日相见,我与他誓不两立,到时候分出胜负生死,叫他不要怨天尤人。”

吴澄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纯钧叹息道:“赠剑还情,也算有始有终。此剑我代世子殿下收下,我也盼你们永不相见,否则反目成仇,徒令亲痛仇快,这又何苦来哉。”

叹息之后,吴澄拔剑出鞘,剑光如秋水芙蓉,将昏暗的船舱映射的犹如日中时分,只是那清冷的光华却令人汗毛倒竖,吴澄吟哦道:“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此所谓纯钩耶。(注1)古人想必不会欺我,只可惜吴某目不能视,竟不能一观名剑风采,可谓遗憾终生。”

杨宁闻言忍不住道:“你当真看不见么,可是我见你行动自如,在下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你,真是觉得不敢相信你竟,竟是盲人。”

吴澄叹息道:“在下的双目在十岁的时候被毒药所毁,从此目不能视,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其实子静行动轻巧,纵然我这个瞎子耳力通神,也是几乎听不见,可是子静想必是心中不宁,人心变化可以影响周围的气流,所以我能够从细小的气流变化中察觉你的动作神情,就连你的心思也能够猜到一二,这正是我选择了这个封闭的环境见你的缘故。而且这舷窗之外垂帘上系着的银铃随风作响,也是我精心安排,这些银铃的音量其实有轻微的不同,所以虽然同时震动,却自有宫商角徵羽的变化,我双目不明,所以最擅以音律制人,而最常用的就是银铃,这一座银铃慑魂阵可以隐隐折服被困之人,子静不觉得今日情绪很易动摇么?”

杨宁心中微震,连忙运起“动心忍性”的心法,不过片刻已经心境冷若冰雪,握紧凝青剑,他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原本奇怪你竟是个瞎子,才对你颇为恭敬,想不到你竟然趁机暗算于我,莫非以为我杀不得你么?”

吴澄并无惧色,淡淡道:“并非不怕,只是我却知道子静公子是下不了手的。自从进入舱中,子静公子虽然心中不满,但是却没有用瞎子这样的词语攻讦我,我便知道子静虽然性子刚烈孤傲,但是却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子静修习的武功必然有一些刻意强化心灵的秘法,而且平日所受的教导也是偏于绝情绝义,如果子静公子果真是冷酷无情之人,又何必苦苦修炼这样的功夫呢?”

若是一天之前听到这样的话,杨宁多半会嗤之以鼻,可是昨夜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他有所领悟,想到昨夜自己的懦弱行为,此刻听来有如耳边惊雷,竟然不能辩驳。

吴澄举起清茶一饮而尽,笑道:“老子有言,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象无形。就是说最洁白的好像最污浊,最方正的好像没有棱角,最大的器具最晚完成,最大的音乐没有声响,最大的物体没有形象。世事正是如此,所以情到浓处可以淡薄如纸,恪守忠义可以显得无心无情。子静,承认心中有情,并非真正的软弱,反而是嘴硬心软最要不得,你若不能看透这层迷障,终生都会受制于此,回去之后,好好的想一想,不要误人误己,遗恨终生。”

见杨宁陷入沉思,吴澄又笑道:“其实不论四周迷雾重重,如果本质如玉之坚,又有何惧,就如子静你,虽然昨夜受了些风险,但是凭着一身武功,不还是履险如夷么,就是昨夜我有心加害,难道真的可以伤害你么?不过这些事情现在想不通就不要想,不经历红尘十丈,又如何能够看透爱恨情仇,别说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就是吴某,已经将近知天命的年纪,不也是兢兢业业,辗转徘徊在俗世繁华中么?”

说到此处,似乎察觉到杨宁的若有所思,吴澄突然失笑道:“罢了,说得太多也没有益处,子静,你以后可要记得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若是想不明白就秉承本心而行,千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话。纵然是并无恶意,也未必不会欺骗你,就像我方才跟你承认,虽不能视物,却可以行动自如,但是当真能够如此么?你看看这里。”

杨宁疑惑地望去,只见吴澄指着鬓角发丝,仔细看去,竟然有些焦枯,不由一愣。吴澄哈哈笑道:“其实能不能看见东西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昨夜回来,想到如何面对你,不由辗转反侧,却一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虽然肌肤没有伤到,却将头发烧焦了少许,还有这外面的银铃慑魂阵,若非你心中存了怜悯之意,我又并无恶意,难道真的可以折服你么?我若是有那样的本领,也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凤台阁主了,只怕四大宗师中也有我吴澄的名字了。”

听到此处,杨宁虽然并非豁然开朗,但是心中也有了一些明悟,不知怎么心中对眼前这个眼盲心明的男子生出敬意的同时,竟也有了一丝妒念,此人正是罗承玉的师父,有这样的名师,怪不得罗承玉器宇才学皆皎皎不群,自己纵然学了一身绝艺,却也比不上罗承玉有这样一位先生吧。

想到此处,只觉怅然若失,杨宁起身长跪施礼道:“子静多谢先生教诲,日后若有寸进,也当铭记今日之情,虽然很想听先生的教益,但是青萍想必已经等得很急了,我这就告辞了。”

吴澄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昨天我已经令人去通知青萍小姐了,想必她此刻正在等你去万宝斋接她,佳人情重,不可轻易辜负,子静要再接再厉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这次你们来金陵必有所为,这纯钧剑虽然早已失传,但是据吴某所知,此剑的来历可是很有趣,如果有什么赃物要出售的话,只要能够双方得益,吴某不会拒绝帮忙的。”

听到这里,杨宁只觉脸上发烧,心中越发佩服吴澄,今次来金陵的目的竟被吴澄猜中,这等心智无人能及,怪不得可以执掌凤台阁多年,幸好这人并无恶意,要不然只要几句流言就可以坏事了,便含含糊糊道:“这都是青萍在安排的,如果有所借重,必然不会忘记先生的。”吴澄闻言又是微微一笑,杨宁尴尬之余,竟没有发觉吴澄笑容下隐藏的心事,就连那双黯淡的眸子里似乎也透出了浓重的悲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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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越绝书183外传记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