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水碧玉(中)

青萍微微一怔,神情有些古怪地道:“伊叔叔是说盖这庄子的人竟是被尊称河伯的廖先生么?不知这里的庄主和廖先生是什么关系,竟然能够得廖先生青眼相加,不知道叔叔和廖先生可相熟么?其实就是家师,对廖先生也是尊重非常的,曾说廖先生一生奔波辛劳,为的都是黎民百姓和千秋万世,不像这世间的凡夫俗子,大多只理会眼前的富贵安逸,目光短浅粗鄙的很。”

伊不平叹息道:“能够得清绝先生这般赞誉的,除了火凤郡主之外,恐怕就只有廖水清廖先生了吧。”

杨宁听得心中不解,插言问道:“青萍,你们说的廖水清是什么人?”

青萍含笑不语,目视伊不平,示意他回答杨宁。

伊不平微微一笑,道:“子静公子想必不知道,廖先生原本是一个富家子弟,满腹经纶,才华绝世,虽然在这样的乱世,原本也可博得功名富贵,可是这位廖先生却不喜欢权势,只带了几个从仆游历名山大川。不过别人游历,不过是多写几首诗词,看看世间百态罢了,这位廖先生却是与众不同,他致力于记录天下各地的江河湖泊的水文地势,研究的是如何治水淤田。二十五年前,廖先生在清河郡遭遇黄河决堤,当时正是诸侯征战的关键时候,哪有人顾得上嗷嗷待哺的灾民和肆虐的河水呢?最后廖先生闯入火凤郡主的大营,向她力陈厉害,得到郡主支持之后,更是亲自主持修复河堤,清理河道,分流淤田等种种事务,令数十万灾民得以重返家园,这等功绩谁不景仰?后来郡主也曾邀请廖先生在幽冀入仕,不过廖先生不爱权势,终于婉拒了,但是在幽冀倒也先后逗留了五六年,将境内的大小河流几乎都治理了一遍,不知道修了多少堤坝,清理了多少河道,至今幽冀和青州的百姓还多半供奉着廖先生的长生牌位呢。后来郡主出嫁之后,这位廖先生也离开了幽冀,据说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是他的足迹倒是遍及天下,不管是江淮湖海,不管是南北东西,凡是有水灾的地方,几乎都能看到廖先生的身影。尤其是后来局势渐渐平稳下来,廖先生更是费尽心思说服了朝廷、汉王、滇王、越国公,主持重修了江水上下的堤坝,这些年来江水几乎没有发生太惨重的灾情,可以说大部分是廖先生的功劳。这样的功绩可不是那些杀戮成性的将军显贵可以比拟的,虽然至今朝廷也没有给他什么官职禄位,但是有他在的地方,不管是什么高官显爵,都要退让三分的。”

杨宁听到廖水清曾经闯入火凤郡主大营的时候,心中已经是灵光一现,暗道这位廖先生既然和娘亲有故交,那么栖凤宫中的菊圃也就不足为奇了,想到此处不禁轻松下来,也再没有什么疑心。听到后来更是暗自钦佩起来,他虽然不懂得廖水清所作所为的难能可贵,但是也能够隐隐感受到其中的艰辛险阻。只是娘亲虽然对自己十分冷淡,但是偶尔也会提及一些故旧的,却有这样一个人,明明是娘亲故交,甚至栖凤宫中的菊圃也是此人手笔,怎么从未听过娘亲提及只言片语呢?

青萍不知杨宁心思,她听到廖水清之名,就已经相信眼前的菊圃是那人的手笔,听伊不平的语气,对于此人似乎极为熟悉,不由对伊不平与廖水清如何结识的经过好奇起来,便又问道:“真水无香,廖先生这样的人哪里需要朝廷的封赏禄位,他原是真正的君子,不求富贵荣华,只求黎民福祉,青萍恨不得亲眼见他一见,想不到叔叔却有这样的福气,能够和廖先生熟识。不知道叔叔和廖先生是如何结识的呢?据说廖先生居无定所,这碧玉庄又怎会成了廖先生小住的别院呢?”

伊不平有些尴尬地道:“说起来也让伊某汗颜无地,五年前伊某在江上之上拦截南闽俞家的盐船,想不到廖先生竟然随船而行。廖先生乃是精通奇门数术的高手,我们那不成形的七煞鱼龙阵在他面前真是班门弄斧,幸好我们战力颇强,俞家又是猝不及防,差点拼个两败俱伤,后来幸好伊某麾下一个兄弟认出了廖先生,伊某得知之后可真是无地自容,若是这样的人都要加害,伊某也没有面目立足人世了,所以伊某立刻退兵罢战,并且亲自前去谢罪致歉。结果不仅结识了廖先生这样的贤人,还和南闽俞家不打不成交,从此化敌为友,这一次能够从俞家买海船,也是拜当日的情分所赐。后来廖先生再经过我们锦帆会活动的水面的时候,伊某多半都会前往拜会,至少也要暗中护持,一来二去,廖先生也将伊某当成朋友看待了。

这碧玉庄之事则说来话长,廖先生经年在水边盘桓,虽然身子还算康健,但是不免落下了一个病根,每年到了最冷的那几日,总是四肢冰凉,卧床不起,据名医诊治之后,建议廖先生每年这个时候选个温泉小住几日。伊某无意得知此事之后,就想起有个朋友在巢湖边上的半汤温泉附近有座庄子,就邀请廖先生前往一游,正好廖先生也对巢湖这边的水文感兴趣,所以结伴同往。当时我这老友恰好在家,见到廖先生当真是欢喜无限,更是拜请廖先生重新设计了庄院,然后又再三拜请廖先生冬至之后过来一游。等到廖先生离去之后,我这老友就亲自督工重建了碧玉庄,一切都按照廖先生的心意改建。那年冬至之后,廖先生果然应邀前来,我这老友就将这庄子送给廖先生作别院,虽然被廖先生婉拒,但是从此以后,每逢冬至,廖先生都会到这里住上半个月的。过些日子二小姐和子静公子不妨到这里来拜会一下廖先生,以伊某愚见,此生若是不能一识廖先生,终生都不免遗恨无穷呢。”

青萍听了越发心动,她性子高傲,除了火凤郡主和清绝先生之外,等闲人物都不放在眼中,但是对于这位苦心孤诣,专研治水之道的廖水清廖先生,也是敬重无比,再加上亲眼见到廖先生设计的庄园,虽然质朴无华,但是天然透着风流蕴藉的意味,窥一斑可见全豹,对这位廖先生越发倾慕起来,若非时日还远,真恨不得多留一个月,也好拜会一下这位堪称国士的廖先生。

杨宁则是另外一番心思,这位廖水清既然当年和自己的娘亲相识,想必也不是凡品,虽然自己因为出身的缘故,不能得到母亲旧部的认同,那么如果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前提下,这位素未蒙面的廖先生,或者不会对自己视若仇敌吧?

两人想到此处,不由对望一眼,不需言语,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只等到金陵事了,无论如何都要再来此地,见一下这位令人心驰神往的廖先生才好。尤其是杨宁,更想当面问一下廖水清,栖凤宫中的那几丛菊圃,当真也是他亲手设计督造的么,若真是如此,从此人身上,一定能够感受到娘亲的几分神韵吧?

正在思索间,伊不平看看天色,笑道:“时间差不多了,二小姐,子静公子,褚兄,我们应该起程了,不知道三位意下如何?”

青萍和杨宁闻言都是心中一颤,青萍是暗自叹息,父亲留给绿绮和自己的秘藏,终于要重见天日了,杨宁却是心中一痛,为了自己,双绝可谓牺牲惨重,如果自己不能救出绿绮来,当真是生不如死,颜面无存。

秘藏的存在对锦帆会所有人来说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还是不适合太多人一起出动,免得惊动不相干的人,所以除了杨宁、青萍和褚老大之外,伊不平只是带了十个心腹属下一同乘舟前去。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取出秘藏上岸之后,就要利用准备好的马车直接运走,连夜赶路往江宁去。

寒风拂面中,杨宁和青萍双双立在船头,放眼眺望如画湖景,轻舟沿着湖岸北上,一路尽是山峦叠嶂,左首青山,右首碧水,山水相映,宛若一卷八百里长短的画图,无一处不是美景,无一处不是仙境。远处山光湖影中,依稀可以看见帆影点点,往来棹歌声不绝于耳,令人浑然忘却已经是初冬季节。

青萍上次来取纯均剑为信物的时候,心中焦虑非常,不过是匆匆而过,哪里顾得上浏览此地风光,今日却是志得意满,此地又是父亲出身之处,所以满心欢畅地欣赏着湖上风光,耳中听着棹歌悠扬,兴致更是高昂,也不需笛箫相伴,清歌一曲道:“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旌旗共乱云俱下,依约前山。命驾群龙金作轭,相从诸娣玉为冠。向夜深、风定悄无人,闻佩环。神奇处,君试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雷电,别守东关。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瞒。又怎知、人在小红楼,帘影间。”她的歌喉本就可称绝江南,此时神意相合,越发的动听起来,这一曲上半阙婉转摇曳,下半阙流云泻玉,当真是字字传神,不仅杨宁听得心驰神往,就是褚老大这等粗鲁之人,也是不知人间何世。

一曲唱罢,青萍叹息道:“子静,我爹爹昔日本是巢湖水寇,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有秘藏宝库了,只可惜我出世的时候,爹爹早已经做了将军,常年在江陵驻守,要不然若能在这样的地方长大,想必会比将军府里面快乐多了吧。”

青萍说来无意,杨宁心中却是微微一痛,暗道,若是我能够在燕山易水之间长大,想必娘亲就不会那般待我,纵然没有锦衣美食,也会快乐许多吧。虽然心中也有同感,但是杨宁的性子,让他纵然在最亲密的人面前,轻易也不会流漏出心思来,所以只是轻轻一叹,并没有多说什么。

青萍毕竟性子爽朗,些许愁绪不过转瞬即逝,但是却见杨宁眉宇之间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惆怅之色,她不喜杨宁的愁容,便抬手指着波光如镜的巢湖,含笑问道:“子静,你可知道当初我爹爹为什么选在这里做水寇么?”

杨宁自然是茫然摇头,青萍也不为难他,笑道:“我爹爹可不是胡乱选的地方,他虽然少年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却最喜欢听戏文,读传奇,后来得知这巢湖是从前武帝曹操和东吴孙权争夺天下的战场,昔日曹公四渡巢湖而不成,我爹爹就说,就连曹孟德都要几次三番的争夺这块宝地,那么他占了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