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自然不会在意雷剑云的反抗,眼前这人的武功深浅他心知肚明,淡淡一笑,伸手轻抚纯钧剑柄,虽未拔剑,但是剑气已经丝丝缕缕地涌出,将对面那人钳制其中,就在将发未发之际,却有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按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接下来拔剑杀人的动作。杨宁疑惑地转头看去,正瞥见青萍若有所思的明眸,自从杨宁恢复记忆以来,青萍几乎从来不过干涉他在这方面的决定,今日这番举动让杨宁不禁迷惑起来,他知道青萍断然不会因为心软求他手下留情,那么定然是自己有些过于鲁莽了,心念一转,杀意渐渐淡了下来,直到他的眸子恢复了平静,雷剑云才觉得高悬的心弦一松,周身的冷汗涌了出来,他方才一时激动,竟是忘记了眼前这个少年绝对不是会因为对手的傲气而心折的人物,若非青萍拦阻,自己此刻只怕已经死了,不由将感激的目光瞧向青萍。
青萍却是视若无睹,对杨宁甜甜一笑之后,才转头对雷剑云说道:“雷少门主有些事情还没有说出来吧,如果这样子死在子静手中岂非太过冤枉了。”
杨宁和雷剑云闻言都是微微一怔。杨宁想不出来有什么是自己没有发觉而青萍却能够发觉,要知道如果是绿绮在此,杨宁或者会相信绿绮看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换了平时有些粗心大意的青萍就不同了,如果给青萍明确的情报和目的,那么青萍可以策划出类似赤壁之战一般的深远布局,但是如果面对一团迷雾的局势,青萍既没有绿绮抽丝剥茧的本领,也没有自己洞穿本质的直觉,多半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的。而雷剑云更是惊奇,即使是他自己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辩解的理由,他本来就是这样刻薄小气的人,若是吃了亏,是一定要想方设法报复的,而且最喜欢的也就是伪装善意接近敌人的办法,虽然他对杨宁和青萍的确有几分好感,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他有心利用杨宁这杀人利器的事实,终究是犯了这少年的大忌。
青萍见状心中暗笑,微笑道:“雷少门主无论如何都是一门之主,这身份尊卑,势力高低,心中自然有一本账,如果是子静得罪了少门主,少门主想法设法报复是应当的,但是燕王世子这样的人得罪了少门主,少门主应该能忍下这口气,转而谋求更多的利益,而不是这般不顾一切的报复,别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对上信都这样的敌人,即使有滇王殿下为后盾,也很难有胜算,其中进退少门主不会没有计较。但是如今少门主却是执意报复,甚至不惜利用子静,难道少门主当真不知道子静的性子,世人都说魔帝桀骜不驯,睚眦必报,这倒也有几分实情,不论十年二十年,如果被子静得知少门主的心意,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少门主的性命。是什么缘故让少门主如此仇恨世子殿下,甚至不惜性命,想来想去,少门主和世子殿下没有杀父之仇,灭子之仇,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不知道少门主是否嫉恨世子殿下将我姐姐留在信都呢?”
雷剑云听到此处,玉面顿时涨得通红,转瞬又苍白如纸,红白交错之间,令人觉出他心中莫名的痛苦和茫然。这是他心头最深的执念,就连对至亲的父母也不曾言及,岳阳楼一面之缘,七星坞数日相处,他对纤弱清丽如白莲一般的绿绮已经情根深种。当日他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知道双绝的下落,直到罗承玉不耐之下以整个岳阳剑派相胁,他才不得已屈服。眼看着意中人被罗承玉带走,雷剑云心中的屈辱痛恨不能言表,这才立誓定要报复,也就是因此,才会让他改变岳阳剑派一向不涉入权势之争的立场,主动投入滇王吴衡的麾下。但是这样的心思他却绝不会透漏出来,给青萍揭破,已经令他羞愧欲死,更别说用这个理由求得杨宁谅解了,即使是生死关头,也做不到。
青萍见状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不由叹息道:“若是青萍所料不错,少门主对我姐姐实在是倾心相爱,所以更加不能容忍燕王世子的行为,只是少门主也知道我姐妹和皇室、江宁自然是水火不容的,如果投了他们就算将来救出姐姐,也是没有可能一偿相思之苦,所以才会投奔滇王殿下,一来为友可以便于少门主计算燕王世子,二来如果救出姐姐,燕王世子看在滇王殿下的面子上,也不能强迫你交人,我想你假传滇王钧令,就是为了让我们尽快救出姐姐吧。”
雷剑云心中千回百转,终于点头道:“不错,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和幽冀到底关系深浅,但是只凭清绝先生的渊源,想必绿绮小姐在信都就可以有惊无险,所以你们才可以毫无顾虑地游山玩水,但是我却不愿意坐视绿绮小姐的芳心被人夺走,若是能够令你们怀疑罗承玉的用心,然后将绿绮小姐救出信都,我的愿望就达到一半了。你们想必不知道,我派去信都的心腹传来讯息,现在信都人人都知道燕王世子府中住了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罗承玉对绿绮小姐的宠爱无微不至,人人都说世子殿下会将绿绮小姐纳作侧妃,雷某虽然自惭形秽,知道难以匹配绿绮小姐这样心如晶玉的佳人,却也不容罗承玉用卑鄙手段玷污了她,所以不论你们要如何处置我,都一定要答应迅速将绿绮小姐救出来。”
杨宁和青萍面面相觑,虽然青萍猜到了雷剑云因妒生恨,可是却也想不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杨宁想起练无痕语气暧昧的那番话,有些犹豫地道:“青萍,你说这是真的么,绿绮姐姐当真会嫁给罗承玉么?”说出最后几个字,杨宁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绿绮若是嫁给别人也就罢了,如果嫁给罗承玉,那么杨宁可是不甘心的。他性子桀骜,又是无拘无束,毫无顾忌,正可快意恩仇,若是有厌烦之人自然可以杀了泄恨,惟有罗承玉他不能杀,所以这世上他唯一真正怨恨的人可能就是罗承玉,如果绿绮当真嫁给了他,让他日后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最尊敬亲近的姐姐竟然和自己的仇人成了鸳侣,不如让他死掉算了。
青萍自然知道杨宁心中对幽冀的复杂情绪,虽然不解详情,但是绿绮姐姐如果真的嫁给了罗承玉,只怕杨宁一怒之下可能会终生不再与自己姐妹相见,想到若是从此以后都不能见到这个让自己担忧心痛的少年,青萍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黯淡了下去,不过若是姐姐当真爱上了罗承玉,自己又如何忍心损伤姐姐的幸福呢?想到此处,只觉得愁云惨雾笼罩在心头,竟是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开。
雷剑云这时候已经从死亡的阴影摆脱出来,恢复了原本的聪明机智,见杨宁的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加阴沉了一些,一双眼睛更是已经幽深冰寒的如同无底的深渊一般,就连青萍清丽娟秀的容颜上也是愁容凝结,就知道自己的这一贴猛药下对了,连忙趁热打铁道:“绿绮小姐白璧无瑕,清灵秀丽如水中白莲,若是陷身燕王府,岂不是明珠投暗,而且帝尊的义姐,如果屈为侧室,也未免有损帝尊颜面,纵然不便立刻接取回来,也要两位将局势告知绿绮小姐,想来以绿绮小姐的清高傲骨,是绝不会让罗承玉得逞心愿的。”
青萍闻言却心中一动,想起昔日姐妹相处的情景,顿时愁云尽散,不过却故意锁紧了入鬓双眉,越发露出愁容来,直到雷剑云眼中透出忐忑之色,才叹息道:“这件事情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我虽然很是讨厌罗承玉,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龙章凤姿,颇有王者气象,令人一见心折,我姐姐是这样的人品才貌,这世上能够匹配她的男子当真不多,这罗承玉也算是不错了,如果姐姐当真动心,我这作妹妹的也只能祝福于她,不过若是姐姐不曾动心,那么就是罗承玉将来夺了天下,将皇后宝座双手奉上,也是不可能娶到我姐姐,唉,如果有人能够给我姐姐传递个讯息就好了,只可惜我和子静都不能去信都,否则那罗承玉就会为难我姐姐了。”说到此处,以幽怨的目光瞥向雷剑云。
雷剑云心领神会,虽然明白青萍是有心利用自己,但是想到有法子避免绿绮当真爱上罗承玉,他就是被利用也认了,所以连忙说道:“青萍小姐放心,雷某在信都还有几个朋友手下,而且王上的消息渠道也可利用一下,两位如果有口信或者信物需要传递,雷某就是舍生忘死,也要完成两位交付的任务。”
杨宁听到此处也明白了青萍的用意,对青萍淡淡一笑,青萍会意,知道杨宁已经答应不杀雷剑云,也是微微一笑,继续对雷剑云道:“我一会儿修书一封,你只要送到我姐姐手中,想必我姐姐就不会被罗承玉的甜言蜜语欺骗了。”
雷剑云心中大喜,连忙亲自出去要了笔墨纸砚过来,青萍略一思索,便在特制的绵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封长信,然后用蜡丸封住,递给雷剑云,仔细叮咛道:“这蜡丸一定要亲自给我姐姐,这信上密语只有我姐妹知道,到时候我姐姐看了信自然有回书,你要完整无缺地交给我,如果你中途捣鬼,可别怪我直接写信给我姐姐,让她答应嫁给燕王世子算了,反正我们的师尊从前就说过,我们姐妹的终身若能嫁给从前故人之子最好不过,那罗承玉可不就是故人之子么?”
雷剑云初时还有笑容,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大变,双目怒火熊熊,若非顾忌杨宁警告的目光,只怕要发作起来了,但是他纵然醒悟得快,知道纵然绿绮离开了幽冀,自己想要追求佳人的话,青萍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所以强忍怒气连声称是。
解决了和绿绮音讯断绝的烦恼,青萍更是看重雷剑云的作用,此刻双方已经有了共同的秘密,更是不需要矜持,青萍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对了,雷少门主,还有一件事我可想不通,你来金陵做什么,如果要和越国公谈判,想必你初来乍到,还不够资格,可是除此之外,我又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滇王殿下会派你一个堂堂的少门主,南宁新贵亲自出马呢?”
雷剑云听到青萍毫不客气的问话,只觉得眉心直跳,只觉得这么无礼的话,应该是杨宁问出来的才对,但是转眼望去,只见杨宁眉宇间满是专注倾听之色,心知自己的想法毫无意义,只怕这对少年少女已经不分彼此,这样的问题多半是杨宁想要知道,青萍替他问出来罢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高估了杨宁的智慧,杨宁可没有想过雷剑云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陵的问题,只不过青萍既然问了,他也觉得有些意思,所以等着雷剑云回答而已。
心中暗自叹息,雷剑云不敢得罪这对小情侣,当下坦然道:“两位想必听说过汉王锦绣郡主招亲之事,在下是奉命到万宝斋选购珍宝作为礼物的,两位可知道万宝斋的集珍大会么?”
闻言杨宁和青萍顿时心中微动,不过杨宁只是闷声不语,只当作没有兴趣,青萍也没有去看杨宁,只是故作好奇地道:“集珍大会自然是听说过的,可是这和锦绣郡主选夫有什么关系,难道滇王殿下府中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么?”
雷剑云自然不会将这件并非秘密的事情看得很重,所以毫不讳言地道:“两位自然不会关心这些无谓的事,其实是因为锦绣郡主招亲关系到诸侯势力的消长,所以我南宁也遣使前去成都,在下便是请婚使——”刚说到此处青萍已经柳眉倒竖,一拍桌子起身道:“姓雷的,你说什么,刚才你还说对我姐姐一往情深,怎么现在又要去向什么锦绣郡主提亲?”
雷剑云苦笑道:“青萍小姐,你等我说完好不好,这不是没有法子么,坦白说,南宁不是没有合适的请婚使,就是滇王殿下的几个弟子和世族中的一些英杰身份地位都强过雷某,只是南宁和益州当年屡次征战,彼此之间仇恨纠结,再说这些人如果当真求亲成功,反而会破坏南宁内部的平衡,可是如果南宁派去的使团连一个求婚的都没有,又未免太过失礼,所以滇王殿下才会让雷某滥竽充数,只因雷某初入王上麾下,并无后台,而且岳阳剑派也算小有声名,在下求婚虽然也是高攀,却不会那么明显,其实雷某心中明白,我们这一次不过是搅局去的,只要锦绣郡主没有嫁入杨唐两家就成了。”
青萍听到这里怒气才消去,却又问道:“既然你不想求婚成功,为什么又要亲自来置办礼物呢?”
雷剑云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都是那位锦绣郡主的缘故,原本预定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五日,可是前几日从成都传来讯息,那位锦绣郡主传言天下,说是虽然品貌粗陋,但是不愿让火凤郡主专美于前,昔日火凤郡主选婿之时,只因没有中意之人,便裂裳拒婚,如果今次求婚之人都不中意,也是誓死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