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自然不会引起众人的兴趣,几乎是在他们的催促中,开始了一场堪称的拍卖,几乎是在萧旒话音刚落的瞬间,有一个低矮的胖子就已经敲响了金钟。杨宁目光一闪,已经掠到那人身上,只觉那人虽然矮胖,但是一双眸子精光闪闪,气息悠长,举手抬足更有凛然之威,不由目光稍作停留。青萍早已经在事先看过了萧旒提供的宾客名单,这一次可不是两眼一抹黑了,见杨宁对他留意,对照这人形貌和席位,略一思索,便低声道:“他是南闽巨商郑畏之,据闻南闽八成以上的茶叶都是通过他手上的茶行出售的,在南闽财势仅在俞家之下,两家多有相争,一直想要介入南闽的盐业和海运,不过被俞家打压,现在也只能和别人一样谋些蝇头小利,不过私底下的消息,这人身后有更大的势力支持,不是朝廷就是唐家,多半就是为了争夺南闽的控制权去的。不过现在看来多半是杨家的人,要不然怎么会主动相争呢,或许是那位豫王殿下表面上答应了你,实际上又不甘心,这才叫别人出面竞价吧。”
两人说话之时,有许多人已经开始纷纷竞价,不过片刻,已经到了二十四万两的高价,不过这些人几乎都是各地的富商,有的来自关中,有的来自洛阳,还有的来自幽冀,或者来自湘鄂,有的甚至就是金陵本地的豪富,还有一些产业遍布各地的富商也参与了进来,而豫王杨钧、殿中将军战恽、越国公之子唐仲海和岳阳剑派的少主雷剑云这四个理所当然应该出价的人都是冷眼旁观,尤其是昨天在密室里表现得垂涎三尺的唐仲海,分外显得漫不经心,令知情者不禁生出疑虑。青萍尤其觉得不安,要知道大部分的计划都是她设计的,要知道其他珍宝大部分都已经脱手,只有这幅最贵重的《簪花美人图》还没有卖出去,如果出了意外落在别人手里,纵然卖出了天价,也难以弥补她计谋失败的缺憾。
又过了片刻,看着价格已经飙升到二十七万两,青萍忍不住叹息道:“看来我是失策了,暗地里推波助澜,毕竟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多半是杨钧他们已经发觉不妥,所以才会袖手旁观,不过怎么唐仲海都没有竞价,莫非昨天他都是装出来的么,那么这个人可就太可怕了,还有该死的雷剑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给我,害我要在万总管面前出丑了。”
青萍虽然没有《传音入密》的本事,但是她早就知道只要自己一说话,在这种场合下,杨宁自然会使用特殊的秘法隔绝四周的声音,只要不是宗师级数的高手,绝对难以听到这些谈话,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了一些机密,而且说完之后,还略微有些愧疚地瞧向杨宁。一向以来,她在杨宁面前都扮演着料事如神的军师角色,此刻却是一败涂地,虽然聪明颖悟,但她毕竟是个少女,自然希望得到情侣的安慰,却见杨宁神色冷漠地望着前面的画卷,不仅没有安慰她的意思,眼中反而透出一种淡淡的讥诮,不由恼羞成怒,见无人留意,一伸手到了杨宁腰间,狠狠地拧了一下。杨宁对她全无防范,直到痛感传到脑子里,才惊觉受到了袭击,忍不住回过头来,用惊讶的目光瞧向青萍涨红的俏颜,直到发觉青萍眼中的嗔怒之色,杨宁的目光才渐渐柔和起来,贴近了青萍的娇躯,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你没有发觉么,每一次师冥端起茶杯,第三排左边七号桌的那个商人就出价,还有吴先生每次手指在桌上敲动,他后面隔着两张桌子的那个席位就开始竞价,还有类似的情况,显然他们是有意这样暗中相争的,而且我看吴先生和杨钧都很少出手,显然他们的行事没有脱离姐姐的估算。”
青萍听到此处不觉娇躯微震,她按照杨宁的指点打量起来,果然发觉了类似的互动,显然是跟杨宁所说的一般,那些纷纷竞价的富商不过是棋子,而一帝三藩越国公这些人才是幕后的主使,心中千回百转,她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委。想来这些日子自己和雷剑云暗中配合谋算这些人的事情并没有东窗事发,但是这些人都不是寻常人物,自然发觉鹬蚌相争,却让渔人得利的事实,所以才会在最重要奇珍出售的时候采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竞价。这样一来,局势表面上混乱不堪,这些商人天南海北,到底是依附哪方势力很难根据表面的信息判断,甚至可能是临时受命,迫于压力参与进来,就是这些彼此敌对的诸侯人物,也难以绝对明确敌我势力的分布,更别说像她和子静这样的局外人了。这样一来的好处很明显,就是将无关的人排除出去,有心推波助澜的人物例如自己,也不会敢在这种混乱的情势下插手,而他们自己却凭着足够的情报,大致可以判断出情势的发展,决定胜负谁属。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其它好处,例如可以通过混乱的假象让敌手误会某些人物的立场,虽然不过是暗伏下一颗可能永远不会涌上的棋子,但是到了特定的时候,可能会改变很多事情。当然,他们也不会担心有人发觉其中的隐秘,在这样群情奋起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美人谁属这一点上,哪里还会有人留心这其中的微妙,就是有人留意,如果不是子静这样心明如镜的人物,也难以掌握整体的局势,而看见了这样一幅《簪花美人图》又有几个男子可以维系清明的心境呢?就是自己,可算得上心境清明了,但是只因那一点私心,也早已被纷乱的表面现象给迷惑了。
觉得分外无力,青萍一声轻叹,便也旁观起来。见青萍神色渐渐变得冷静沉凝,杨宁放下心来,也继续留意局势的变化,这时候参与竞价的钟声已经渐渐零落,可以算得上胜负已分,而看着吴澄手势或者被杨钧眼色指使的几个人是最先放弃的,基本上只是略微试探了一下,汉王那边更是根本没有参与进来,倒是雷剑云那边咄咄逼人,始终逼着价格攀升,最后唐仲海终于不耐起来,亲自敲响了金钟,冷然道:“三十五万两。”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唐仲海亲自出面竞价等于是表明态度,除非是真心想要夺得这幅名画,雷剑云就应该考虑罢手了,虽然雷剑云是很想再次戏弄唐仲海一番的,可是和他同来的荆南将军段越心中却有顾忌,滇藩和江东势力相接,不愿双方撕破脸皮,所以在雷剑云拿起锤子的时候轻轻摇了一下头,雷剑云无奈之下只得放下锤子,却洒脱地耸了一下双肩,并不在意这样的结果。
唐仲海得意的一笑,满含威胁的目光扫视了沧海厅中宾客一眼,撞见他的目光的客人多半都避了开去,也无人再和他相争,就是杨钧、战恽等人或者含笑回视,或者漠不关心,却都无意再和他相争,正在唐仲海志得意满之时,耳边却响起一个清丽娇嫩的声音道:“三十六万两。”唐仲海大怒,转头望去,却瞧见汉王黄席上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正洋洋得意地望着自己,不禁哭笑不得。
这次开始竞价以来,这个少女就昏昏欲睡,虽然画上的女子个个绝色倾城,可是她年纪幼小,心性单纯,根本还没有对别的女子美色产生嫉妒的意识,而对这种纷乱的局势也觉得毫无兴趣,所以根本没有竞价,直到唐仲海出声竞价,以致万马齐谙的时候,她才生出兴趣,不知怎么,她就是瞧这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不顺眼,所以才会高声竞价,却不知道自己明显的捣乱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犯了大忌。她虽然不明白,她身边的李溯却是明白的,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小姐,老奴身上只剩三十万两银子,已经不够了。”
少女却不知道李溯的心思,见旁边听见李溯声音的几个宾客都露出笑意,只觉得受了侮辱,朗声道:“不够就不够,我在成都有座别庄,精致秀丽,价值七万两纹银,用来抵偿六万两银价足够了。”
唐仲海啼笑皆非,扬声道:“好了,我出三十七万两,小姑娘不要胡闹了,这幅名画你要去也没有用处。”其实他的语气已经很温和,虽然还不知道这少女的身份,但是能够在成都拥有那样一座别庄,纵然不是锦绣郡主的姐妹,也是身份贵重的千金小姐,他自然不愿得罪。却不料那少女最是讨厌别人说她年纪小,气得小脸火烧一般,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绫裹住的物事放到桌子上,扬声道:“再加上这块玉佩,我偏偏就要定了这幅画,没用就没用,最多我烧了取暖。”
听到这女孩这番话,厅中众人都是忍俊不禁,有些人离得近些,探头瞧去,只见黄绫已经散落开来,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晶莹美玉,虽然匆匆一瞥,但是玉质细腻,颜色洁白纯净,下面用红丝系着一对龙眼大的浑圆明珠,一看就是贵重无比,无论如何也值五千两银子。
李溯见状面色一沉,压着怒火道:“小姐不要再胡闹了,王妃亲赐的玉佩岂可拿出去抵押,若是王上知道,可是要责罚你的。”
那少女闻言也是身子一震,想起若给汉王知道此事的下场也是害怕非常,可是李溯这般在众人面前直言叱责,却让她羞愤不已,不知不觉中一双明眸珠泪盈盈,仰起头满面不屈之色,却是不肯理会李溯。
这时候唐仲海也是左右为难起来,他虽然少年傲慢,却也知道这少女身份绝不寻常,听语气分明是汉王的爱女,虽然看年纪不可能是声名远扬的锦绣郡主,但想必也是颇受宠爱,如果自己再出高价,岂不是得罪了这位小姐,可是自己如果放弃,让这少女当真倾囊买下这幅《簪花美人图》,只怕汉王会更不高兴,忍不住看向师冥,师冥却也是无可奈何,这时候他也没有办法让这小女孩体面地下台啊。
见到局势僵化起来,杨钧不禁微微皱眉,他虽然乐于见到唐仲海得罪汉王,可是如果自己在场的时候让这种情况发生,只怕汉王对自己也会生出芥蒂,这就不妙了,想到此处,不由柔声道:“这位小姐,名画虽好,却终究是比不上长辈赐予的玉佩,对小姐来说,这块玉佩才是无价之宝,拿出来抵偿银价实在不值得,不如看在本王薄面,就不要和唐兄相争了吧。”
少女听到杨钧温柔的语声,原本开始苍白的娇颜不禁染上了一抹红晕,目光一闪,却看到眼中尽是笑谑之色的雷剑云,以及满眼“冷淡”的吴澄,只觉他们似乎在嘲笑自己有始无终,不过是在玩闹罢了,神色一沉,别过头去,不再理会杨钧。这下杨钧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苦笑摇头。
唐仲海见状狠了狠心,心道:“你这小丫头总是和我为难,我宁可让汉王对我不满,也要让你吃些苦头,我现在不跟你相争了,等你回去,却有人责罚你。”想到此处,他遗憾地看了一眼那幅心中切切难忘的《簪花美人图》,转过头去再也不看那少女一眼。
那少女心中恐惧,却固执地抬起头来,扬声道:“这幅画是我的了,万总管还不将它送过来。”
萧旒也是暗自苦笑,他可是知道这个小女孩身份的,她是汉王的庶出幼女李芊芊,虽然不如锦绣郡主身份贵重,但是在诸多庶女中也算颇受宠爱,原本是针对唐仲海设下的局,想不到却让这位汉王的小郡主牵涉了进来,如果自己真的收下这块玉佩,只怕是自寻烦恼,更别说想要去收取这位小郡主的别庄了。
沧海厅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当中,这时候青萍突然起身走了过来,牵住少女的纤手道:“小妹妹,这画上的美人有什么好看,你若买下来岂不是得不偿失,不若这样吧,你将玉佩上那对明珠送给我,我送你一个货真价实的小美人好不好。”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偶,摆弄了一下放到了桌子上。
那小木偶一放到桌子上就自动飞旋起来,舞姿翩翩,关节屈直,无不合乎节拍,李芊芊哎呀一声低头瞧去,只见那木偶三寸多高,却是一个美女形象,眉目轮廓竟然和青萍有几分相似,一双凤眼里嵌着黑色琉璃,粲粲然如同星眸,樱唇含丹,仿佛是朱砂染成,云鬓高耸,却当真是青丝织就。身上的红色舞衣纤巧合度,不论是裁剪还是绣纹,都跟真正的衣衫一般无二,而那木偶的脸庞和偶然露出的手臂颜色虽然是紫色,但是材质坚挺如玉石,其中隐隐有金线潜伏,倒和肌肤纹理相似,木偶飞旋之际,发出金玉之声,显然材质极佳。
李芊芊毕竟出身不凡,等到木偶停下来拿起来细细摩挲了一遍,抬头惊喜地道:“我娘亲留下一具琵琶,原本是前朝宫中流落出来的‘小忽雷’,就是用桫椤檀制成的,音质宛若凤鸣九天,清越慷慨,万中无一,这位姐姐,你的木偶竟然也是桫椤檀制成,此木千金难求,当真令小妹羡煞。”
青萍看见李芊芊目中直率的喜悦,含笑道:“桫椤檀当然是可遇而不可求,可是当初偏偏就只得到了这么一点,别说制成琵琶,就是想做个木鱼都不成,我当时正着迷这些机关偶人,索性就自己做了一个,如今就送给你,你看它可以跳舞,可不是比画上的美人有趣多了。”说罢爱怜地按着李芊芊坐下,就要伸手去摘玉佩下面结子上的明珠。
李芊芊只觉青萍那双明眸如水的凤目里尽是温柔和煦的神采,恍惚间竟然和颇为怜爱自己的汉王妃有几分相似,原本心中的寂寞悲凉竟被这样温柔如春水的目光冲散开来,一颗芳心渐渐平静下来,扯住青萍的衣袖,将玉佩塞到青萍手中,低头道:“姐姐这份礼物的确胜过那些名画古董,黄金珠玉,这是小妹平生最敬重的长辈所赐的玉佩,听说可以驱邪护身,就送给姐姐吧。”说到此处,已经是珠泪盈盈,虽然嘴上不说,她也明白青萍是为了替她解围才会出面的,虽然取了两颗明珠不算什么,但是这块玉佩就不便用来抵偿银价了,这样一来李芊芊就可以不失面子的下台了。
李芊芊虽然出身富贵,但是身世也是堪怜,襁褓之中生母就已经病故,却又得不到父爱眷顾,若非汉王妃对她颇为爱怜,只怕很难在汉王府中生存了。其实汉王与王妃鹣鲽情深,只是王妃久久不孕,身体羸弱,长年卧病,汉王又是温柔多情的人,所以身边颇有几个侧妃侍妾,除了锦绣郡主最为受宠之外,汉王的两个儿子都是庶出,长子是汉王妃的陪嫁侍女所出,那侍女因此被封为侧妃,另一个幼子今年才六岁,是汉王目前最宠爱的一个妃子所生,聪明俊秀,汉王爱如至宝,其他庶出的女儿命运可就差多了,几乎难以得到汉王瞩目,李芊芊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荣华富贵样样不缺,却是寂寞孤单,难以得到亲情眷顾,这一次自告奋勇前来江南,表面上是替嫡出的姐姐锦绣郡主考验求婚人选,却也不免存了几分想要吸引父亲目光的私心。方才不慎落到那般尴尬的处境,虽然也有人想要帮她解围,却都明显是为了不得罪汉王,只有这个美丽的少女,眼光中只有她的影子,只觉从未有人如此待她,李芊芊心中已经真正将青萍当成了姐姐,这才以最珍爱的玉佩相赠。
直到这时,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萧旒敲响金钟,将《簪花美人图》以三十七万两卖给了唐仲海,然后宣布今日明日出售的最后一件珍宝是焦尾琴,因为不是人人都可以前来竞购,所以集珍大会其实已经落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