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影目中光芒变幻,却是始终想不起自己和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却见师冥朗声笑道:“信王殿下不知道也不足为奇,这世上除了在下之外,只怕再无人知晓这女子的身份了,她的名讳虽然早已湮没,可是她唯一的女儿却正是殿下的生身母亲——火凤郡主。”
杨影听到这句话,眼中寒芒暴射,虽然他早已经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信王,心中却依旧是百味杂陈,当下用心揣摩那画上女子,果然眉目和火凤郡主的画像有五六分相似,却多了五分婉约,三分深沉,若论姿容秀美,更是胜过火凤郡主数倍,容颜风华正如身畔那一株盛开的红梅,遇雪犹清,经霜更艳,而杨影见过的火凤郡主画像,或者炽如烈焰,或者冷若寒冰,那种卓绝的气度掩盖了容貌上的特点,这才没有发觉两人之间眉目的相像。说起来,自己的相貌似乎和这女子也有三分相似,只是总像是拓印的碑帖一般,粗糙模糊,难以容纳原有的气度峥嵘,反而是真正的九殿下杨宁,虽然容貌平凡,但那一双清澈如冰雪,幽深如渊海的凤目,却和这画上女子有七分相似,这想必是血脉传承的奇妙吧。想到此处,杨影只觉心中怒火熊熊,恨不得立刻将这幅《簪花美人图》撕成粉碎,但是手臂微动的瞬间,耳中已经传来唐伯山带着隐隐警告的轻咳声,心中一寒,只得强行压抑住了心中怒火,寒声道:“这就是我的外祖母么,果然是绝世无双的人物,怪不得画圣会将她绘入笔下,只是母妃生前对我甚是冷淡,从未提及和外祖母有关的事情,师侯若有所闻,不妨说出来,也好让本王减去心中几分孺慕之苦。”
师冥轻笑道:“血浓于水,大皇贵妃既然是殿下的生母,纵然表面上冷若冰霜,也压抑不住爱子之心的,其实殿下不知道这些隐秘也情有可原,就是火凤郡主本人,也未必知道燕王妃的来历,何况是殿下呢?说起来这件事情也和我们圣门有些关系,殿下想必已经听大哥说过,师某原本是圣门光明宗的弟子。我光明宗自圣门奠基以来就是中坚力量,虽然多次遭遇没顶之灾,却都能够东山再起,只因历代宗主都知道留下后路,正因为这个缘故,光明宗曾经分为两支,一支留在中原,乃是主脉,另外一支远遁西域,乃是分支。这桩隐秘即使是我圣门弟子,也多半并不知情,说起来还是在前朝开国之际,大约三百年前,乱世之中,诸侯争霸,各事其主,当时的光明宗主屡次和前朝太祖为敌,后来本宗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制,继任的宗主一念之差,将本宗的一部分精英弟子派去了氐地,希望能够得到异族的助力重整旗鼓。其后岁月绵延,人事变迁,氐人因为种种缘故和中原敌对将近百年,留在中原的光明宗主脉也经过了数次权力洗牌,渐渐的光明宗在极西之地的分支就和中原断绝了联络。直到五十年前,有一个自称光明圣女的女子从氐地归来,我们才知道光明宗的那系分支如今已经在天山脚下奠基立业,别成一派。这女子在光明宗旧址留下讯息之后就销声匿迹,直到数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师某才得知这女子竟然成了火凤郡主的生母,燕王许彦的结发妻子。”
杨影心中惊诧,瞠目看了良久才道:“这怎么可能,世上谁不知道外祖母是燕地闺秀,就算并非实情,这画上女子不论是容貌体态都显然是中原人物,怎会是从氐地归来的女子?”
师冥耸肩道:“这也不奇怪,氐地虽然有千里黄沙,无边的荒漠,却也有沙漠中的绿洲,天山脚下的草原,这位光明圣女虽然是出生在氐地,父母却都是中原人士,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资聪颖,故而不论是相貌还是风姿,都和中原女子没有丝毫差别。”
杨影眉心不由轻轻一颤,问道:“原来如此,不过听师侯的语气,莫非外祖母远来中原竟有些什么蹊跷么?”
师冥淡淡一笑,道:“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光明宗旁系虽然在氐地设立了总坛,在氐人之间传达光明宗教义,甚得氐人拥戴,但是时间久了,不免被氐人渗入其中,最后成了氐人心目中的圣殿,得到了无上的权势荣耀,却也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如今的光明圣殿之主据说就是氐人,而这位光明圣女因为出身血统的缘故,一心想要让氐人融入中原,促成两族和睦。只可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位圣女愿望落空,又在内部倾轧中失去了权力地位,一怒之下索性返回中原,准备终老故土,再不去理会红尘闲事了。殿下不见您的外祖母眉宇间带着杀伐之气么?据闻这位光明圣女在氐地的时候曾经领军作战,灭国屠城,所以自然而然带有一种王者威势,若非人单力孤,凭她的绝世才华,只怕氐人早已统一建国了。只可惜这位圣女前来中原之时,本已经受了重伤,虽然以无上内功压制,却在生下令堂之后,终于不治而亡。令堂承袭了光明圣女的绝世才华,多年征战,建立了一番显赫功业,只可惜当时圣门已经衰落,本宗竟然无人前去接引令堂拜入宗门,若非有这样的变故,恐怕现在的幽冀已经是我光明宗的天下了。”
杨影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师冥的暗示,如果火凤郡主的生母果然是光明宗弟子,那么不论其中有什么恩怨纠缠,光明宗在燕王面前都有手段可以施展,怪不得自己要通过唐家和燕王取得联系,只是为什么师冥会将这些绝对的隐秘告诉自己一个棋子呢?心中生出无边疑虑,杨影却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略一沉吟,他继续问道:“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怪不得外祖母的画像里面,眉宇间隐约带着淡漠生死的气度,想必绘制这幅画像的时候,外祖母就已经身负重伤了。只是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光明宗可曾有意渗透到氐人中去,要知道氐人的力量虽然分散,不如胡戎那般凶残,但是自古以来都是西疆的威胁,而且氐地和西蜀相接,据有地利,若能够得到他们的助力,倒是可以一举征服西蜀。而且氐人不喜欢蜀地的湿热,必然会在劫掠之后退走,到时候朝廷就可以徐图恢复蜀中元气,这也是一劳永逸的谋略,不知道师侯认为可行么?”
师冥听到这里倒是心中微惊,据他所知这位假的九殿下多年来虽然习文练武,但是不论是逸王还是越国公,都有意无意地对他放纵,因此根基并不扎实,毕竟谁都不想让杨影当真具备割据一方的实力,以免尾大不掉,难以控制,想不到杨影却在转瞬间看穿了光明宗多年来的图谋,却也令师冥十分意外。
师冥忍住心中惊诧,故作黯然之色道:“这等谋略虽然可行,但是未免杀戮过重,有损阴德,我光明宗虽然是圣门所属,却也是忧国忧民之辈,怎能忍心如此,再说当年宗主又做错了一件事情,在得知光明圣女的讯息之后,疑心是西域的光明宗分支有意向中原渗透夺权,不仅没有刻意拉拢,反而派出高手追杀,以致圣女伤上加伤,疲于奔命,若非被当时的燕王所救,只怕已经死于非命了。虽然后来圣女传讯给宗主,表示并无怨恨之意,但是本宗也失去了控制光明圣殿的唯一机缘。这件事情燕王纵然不知真相,也难免有些耳闻,若非这个缘故,昔年光明宗本来可以依附辅佐燕王的,如今虽然因祸得福,得到家岳的赏识,也不免留下许多遗憾。所以殿下这次和燕王相见,我们虽然可以安排妥当,但是想要得到燕王的欢心,还需要殿下你自己努力才行,在这一点上我们若是插手,反而是弊大于利。”
杨影听到这里不由暗自冷笑,他可不相信光明宗不敢做那样的事情,恐怕另外一个理由才是真的,谁知道当初光明宗的人对那位燕王妃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情,不过表面上他却是连连点头,更是露出欣然信服之色,似乎很是感慨师冥的仁厚之心,从容道:“外祖那边,本王自有打算,不过不知道能否设法将这幅画送到外祖手上,想必外祖如果见到外祖母的画像,必定会感慨万分吧,若是念及旧情,说不定立刻会认下我这个外孙呢。”
唐仲海闻言脱口道:“这怎么成,不是说要将这幅画当成聘礼送给锦绣郡主么?”
沉默了许久的唐伯山却在这时淡淡道:“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不过送这幅画给一个女子的确是浪费了,昨夜听师冥说过这画上竟有一个女子是燕王亡妻,我就已经决定将这幅画送给燕王了,如今信王殿下也这样想,可见英雄所见略同,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仲海可有什么异议么?”
唐仲海听到此处,忍不住瞪了师冥一眼,想不到这人竟是左右逢源,平日在自己面前示好,这等隐秘只告诉兄长,却瞒着自己不说。师冥知道唐伯山有意挑拨,却只得苦笑道:“这件事情实在是我光明宗不可告人的隐秘,昔日见过这女子真容的弟子非死即伤,再加上岁月流逝,燕王妃又是红颜薄命,只怕已经无人记得昔日的光明圣女了,就是当初画圣落笔之时也不知道这女子的真正身分。如果早有传闻,只怕今日幽冀的人就不会放过这幅画像。在下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在下昨夜见了画像之后,心有所疑,在书房里查找了半天,找到了昔日本侯临摹的一幅画像,才猜到那女子身分的。说起来那幅画像原本是当初本宗一位前辈为了追缉光明圣女而绘制的绣像,画风笔力虽然不如画圣,却也有独到之处,当日师某因为喜爱丹青,所以多次临摹这位前辈的全部遗作,想不到因缘际会竟然留了这幅摹本下来。只怕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没有人知道画圣笔下竟然还有燕王妃的真容,就是燕王本人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的亡妻在世上还有一幅遗像。”
说到这里,师冥露出憾然之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下虽然匆匆告诉了大哥,却来不及和二弟细说了,毕竟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二弟若是一时不慎,在集珍大会上透漏出一些端倪,只怕就是拼个鱼死网破,那位来自信都的凤台阁主吴澄吴先生,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帮助罗承玉讨好燕王的绝好机会吧。”
其他三人听了也觉得心有戚戚焉,要知道现在幽冀的局势已经是一触即发,而燕王正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如果燕王坚决反对,那么纵然罗承玉继承了王位,也会根基不稳,虽然以他的强势和火凤郡主留下的班底,可以让他在很短时间内稳定幽冀的局势,但是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许多人趁隙而入了,反之,如果罗承玉能够得到燕王的支持,幽冀易主则会一帆风顺,如果能够用一幅画收拢燕王之心,纵然是耗资百万,想必也是一件极为合算的买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