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想了一想:咱们银行里还有钱!看,他由怀里掏出支票本子来,我老把这个宝贝本子揣在怀里!哪时用钱,哪时刷刷的一写,方便!你妈妈的那本,我可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日本人抄了咱们的家,还给咱们留下钱?倒想得如意!怎么?怎么?钱也抄了去?晓荷着了急。不能!不能!你不记得李空山的事?
嗯——他答不出话来,头上忽然出了汗。
不要再作梦!
我走,到银行看看去!
爸,你听着!我手里还有一点点钱。我去托李四爷先给咱们买两张破床,跟一些零碎东西。我呢,赶紧出去找事。找到了事,我养活你!可有一样,不准你再提日本人,再想帮助日本人;是这样,我马上出去找事;不是这样,我走!上哪儿?
哪儿不可以去?
你看你妈妈出不来了?
不知道!
你去找什么事?
能干的就干!
我先上银行去,咱们回头再商量好不好?
也好!
晓荷没雇车,居然也走到了银行。银行拒绝兑他的支票。他生平第一次,走得这么快,几乎是小跑着,跑回家来。怎样?高第问。
他说不出话来。他仿佛已经死了一大半。他一个钱也没有了——而且是被日本人抢了去!
好久好久,他才张开口:高第,咱们赶紧去救你妈妈,没有第二句话!她出来,咱们还有办法;不然……她要真出不来呢?
托人,运动,没有不成功的!
又去托蓝东阳,胖菊子?
晓荷的眼瞪圆。不要管我!我有我的办法!
高第没再说什么。她找到李四爷,托他给买些破旧的东西。然后,她自己到街上买了一个小瓦盆,一把沙壶,并且打了一壶开水,买了几个烧饼。
吃过了烧饼,喝了口开水,晓荷到处去找他的狐朋狗友。
这些朋友,有的根本拒绝见他,有的只对他扯几句淡。
连着十几天,他连大赤包的下落也没打听出来。他可是还不死心。他以为自己虽然不行,招弟可一定有些办法。她在哪儿呢?他开始到处打听招弟的下落。招弟仿佛象一块石头沉入了大海。
晓荷没有了办法,只好答应高第:你找事去好啦!
又过了几天,大赤包与招弟还是全无消息,他故意想讨高第的喜欢:要这样下去呀,我想我得走,上重庆!好!我跟你走!
晓荷吓了一大跳,赶紧改嘴:可千万别到处这么乱说去呀!好家伙,走不成,先掉了脑袋!我看哪,我还是修道去好!白云观哪,碧云寺哪,我那么一住,天天吃点罗汉斋,烧烧香,念念经,倒满好的!
高第决定不再跟他多费话。她看明白,他已无可救药了;至死,他也还是这么无聊!她很想一横心,独自逃出北平去。但是她又不忍。没有她,她想,他必会闹到有那么一天,连一条狗都不会向他摇摇尾巴。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还会找日本人去;日本人给他一个烧饼,他便肯安心的作汉奸!不,她不能走!她须养着他,看着他,当作一个只会吃饭的废物那么养着他;废物总比汉奸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