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打开,他的脸终于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如果邵景行或者霍青在这里,必然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特事科的科长,祁同岷。
祁同岷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向着他刚才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从这里还隐约能看见商务酒店灯光闪烁的名牌,在华灯璀璨的街道上并不起眼,然而却固执地亮着,正如同此刻住在里面的那个男人。
袁非眼里的野心和不甘,祁同岷又怎么会看不到。
想当初他找到袁非的时候,这个人正陷入人生的最低谷——因为一次对形势估计错误,他的行动导致了三人死亡,其中还有一位著名的企业家,所以他被特事科“引咎辞职”了。
袁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袁非在特事科的工作危险还需要保密,但因为他异能等级不高,实战能力不强,所以级别自然不高,薪水也就是普通水平了。
不过如果袁非的老婆不是那么追求享受,袁家的日子也能过——父亲虽然早逝,母亲却还有退休金,老人一生节俭度日,因此还能省出点来贴补疼爱的孙女。除了房子实在是住得窄巴点儿,袁家的生活比上远远不足,但比下也还略有盈余。
只是袁非的老婆并不满意。本来她就时常抱怨不能像同事朋友一样有名牌包或鞋子,等袁非一失业,她的怨气就更不加遮掩了。
特事科其实也给了袁非一笔“遣散费”,但数目很小——经费有限,就这点钱还是当时的科长以其它名目拨下来的——袁非就拿这点钱做起了小生意。
应该说袁非已经很努力了,而且他生意做得也还可以,只是因为本钱少,利润相对也就微薄,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从前的生活水平。
但袁非的老婆是很不满意的。袁非从前至少还是个“公务员”,现在却成了无业人员,简直是任何保障都没有了,只要遇上那么一点儿风浪,家里这脆弱的平衡马上就会被打破。
恰好在这时候,她遇上了另一个人——袁非的老婆长得还是挺漂亮的,虽然女儿很遗憾地没有遗传到。对漂亮女人来说,诱惑和机会经常会多一点,而袁非的老婆就毅然抓住这次机会,连幼小的女儿都不要,直接跟袁非离婚,去了另一个城市。
对袁非来说,这是个相当大的打击。更糟糕的是这时候他的母亲也病了,虽然不是什么绝症,但需要长期服用的药物已经足够在经济上打垮这个家庭——事实上,如果祁同岷不来的话,这个家庭是必然要垮掉的。
那个时候祁同岷是把自己的积蓄借给袁非,让他度过了难关,于是有一段时间,他也口袋空空,只等着每月的工资才能吃饭了。
不过情况改善得很快。袁非的诅咒能力拿去对付山海世界的异兽是效果不佳,但用来对付人却是再方便也没有了。更方便的是,他所下的诅咒,祁同岷当然最清楚解除方法。
两人的合作,让祁同岷迅速打开了自己的交际圈子,再之后有了荀草计划,两人就彻底摆脱了从前的窘迫生活。
不过袁非是不满意的,这一点祁同岷心里很清楚。也许刚开始的时候手里能宽裕点,能负担得起母亲的医药费和女儿的生活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但欲望就像活物,是会长大的。
袁非看不起“有钱人”,但他却很希望让母亲和女儿过上“有钱人的生活”。他的母亲还好,老人一生过惯了清贫日子,直到去世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享够了福。但是袁妍的前途却还是无限的,袁非一直都想着能把女儿送出国去念书,想着给她最好的东西。
不过这一点祁同岷不可能满足他。荀草确实很赚钱,但对祁同岷来说,最重要的是固定他的关系网。为此,他要让利给合作的人,要给科里提高福利,还要拿来做别的投入,能分到袁非手里的自然就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了。
更何况,袁非到现在都没有固定职业,如果让一个无业者住豪宅开华车,岂不是明摆着惹人怀疑吗?即使袁非已经离开特事科多年了,但他的档案却仍旧在特事科有记录,祁同岷可不想万一哪天有人发现不对,立刻联想到袁非的特殊能力上去。
所以袁非注定只能过普通人的生活,比他从前的生活当然要好得多,但比起“有钱人”来还差得远呢。
应该说袁非不是爱好奢侈的人,否则祁同岷也不会选择他合作。但他对女儿实在是太没原则了,也幸好袁妍没有被他惯坏。
不,也并不是没有惯坏,否则也不会拿青蚨血去捉弄周姝,最后闹得无法收场,只好去国外了。祁同岷微微冷笑了一下,他可是知道,早几年袁非就想弄点荀草丸给袁妍吃,只是怕袁妍变化太大会吓到家里的老人,这才暂时罢休。
也说不定这个结果正中袁非下怀,他本来就想把袁妍送出去的。而且现在老人也去世了,估计这次去湖南,袁非就会想法子弄点荀草丸了。毕竟在国外上几年学,回来的时候变化再大,大家也会觉得可以接受了。
欲壑难填这个词儿,其实真是十分准确的。想当初刚离婚的时候,只要有一份固定收入,能付母亲的医药费,袁非就对他感恩戴德了。可是到了现在,袁非的生活越来越好,心也就越来越大了。甚至现在连没有了“蛹”,他也要不满了。
祁同岷下意识地握了握手。其实又何止是袁非呢?他只吸收过用剩下来的半个蛹,就已经被那种异能大幅提高的感觉迷住了,那么吸收过一整个蛹的自己,就更离不开了。
异能充盈在四肢百骸里的感觉的确会让人沉迷,更重要的是正因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挤开顾笙成为特事科的科长。否则仅从资历上来说,顾笙就胜他一筹,更不用说顾家还曾捐献过归终笔这样的宝物。
归终笔。
祁同岷冷笑一声,发动了车子。顾笙无疑是个好人,可是他的父亲却比他会钻营多了。捐献归终笔,进入特事科,甚至还使用了血系之法,使得归终笔只能为他们父子所用,更让顾家人血脉里都因此有了觉醒预知异能的本钱。否则,顾家人本该只有普通的土系异能血脉,最终能否觉醒都未可知呢。
可是归终笔并不是顾家的。如果顾笙的父亲真的那么正直诚实,他本该寻访归终笔真正的主人,并把那件东西交回到他的手里。
没错,归终笔是祁家的。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归终笔本该是他祁同岷的。如果没有那十年的混乱,他本该跟着祖父母和母亲妹妹一起生活,而不是被母亲带着仓皇地逃走,以至于骨肉分离,再无相会的机会。
祁同岷永远都记得他时隔二十年回到家乡时的心情——祖父母和妹妹都已天人两隔,家传的归终笔却成了别人的晋身之阶。他憋着一口气进入特事科,接近了顾笙。
是顾笙,而不是他的父亲。因为他父亲顾爱国那时候已经是处长,是他这个新人需要仰望的位置。
他也记得当他把事实告诉顾笙的时候,顾笙那种表情。其实当时他刚说出来就有点后悔了——以顾爱国当时的地位,只要他否认,难道还有谁会相信他这个刚从海外跑回来的新人吗?毕竟他又没有证据,顾家人完全可以反咬一口,甚至悄悄把他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