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女士没有这种不怕引起他人瞩目的厚脸皮,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放好行李,将收音机藏在大衣口袋里,耳机线也用衣领遮住,这才静下心来边收听广播,边默默盘算着回家后要如何处理家里那堆事情。
成为后勤司的文员这种事,对于一年前的威尔女士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她并没有正经念过书,更别提进入正规的学院——她的老家在纽因镇乡下,家里一大堆兄弟姐妹,别说长辈拿不出钱供孩子们读书了,就算要供,也不会轮到她。
威尔女士能够识字,是因为她刚满十四岁时就被父母打发到纽因镇镇上的私人教室做女佣。
镇上的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听课时,她在外面拖地板、擦窗户,边干活儿边断断续续地蹭课,又自己用手指沾着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学会了最起码的书写。
到威尔女士十七岁时,私人教室隔壁的格里家忽然发达起来,格里先生要去城里的市政厅上班了。
格里夫人辞退原来的佣人,得意洋洋地放出话来要找有文化的女管家,免得去了城里丢人现眼,威尔女士听说了这个消息,踌躇了两天,鼓起勇气自己找了过去。
蹭了几年课的威尔女士能够磕磕绊绊地念出牛奶广告传单上的广告词,也懂得写自己的名字,看在她对薪水要求不高,长相又过于早熟、完全不像是个少女的份上,格里夫人聘用了她。
威尔女士跟着格里家去了城里,最开始的几年所有的活儿都要她自己来,后来格里先生进入秘书司、年薪增加后,格里夫人又聘用了个小女仆,威尔女士才算稍微能够喘口气。
格里夫人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无所事事到处跑的人,就算有了空闲时间威尔女士也不能随意离开格里家;在格里夫人不需要带她去参加聚会活动的时候,威尔女士就只能把时间用在阅读格里先生的报纸、书籍上。
也是因为长期阅读报纸的关系,威尔女士还比格里太太更早看到格里家岌岌可危的处境……在格里先生性格变得越来越暴躁焦虑的那段日子里,威尔女士便已经猜测出,格里家或许已经没法继续留在城里了。
毕竟格兰瑟街区的房租是很贵的,而格里夫人是个热衷享受,花钱从不节制的人,身为管家的威尔女士很清楚,格里家并没有存下多少钱……一旦格里先生失去市政厅的工作,现有的生活就难以保障了。
果然,没多久威尔女士的不妙预感就成了真,格里先生被市政厅辞退,领了个一个月薪水的“遣散费”就灰溜溜地回了家。
格里夫人难以接受现实,与格里先生大吵大闹过后振作起来到处找她那些交好的夫人太太、希望能找到人说情让格里先生重回市政厅,可惜钱花了不少,却没有看见丁点儿成效。
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格里夫妇,只得退掉格兰瑟街区的房子,打发走女仆克莱尔和管家威尔女士,收拾东西回了纽因镇。
威尔女士这些年并没有乱花钱,收入除去送回家的部分都攒了起来,但她从未尝试过孤身在外生活、不是服务于私人教室就是为格里家工作,在城里的小旅馆住了好几天依然没能找到愿意雇佣她的人家,渐渐惶恐起来。
她是不想回纽因镇乡下的,她太清楚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了……家里人会在乎她送回去的钱,但不会有多在乎她这个人;如果她带着攒下的钱回去,这些钱都会保不住,家人还会随便找个人将她嫁掉。
毕竟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个年龄的女人若是在乡下还没有结婚,在外人的眼中就像是怪物一样奇异。
威尔女士忧虑难安时,与她同日离开格里家的小女仆克莱尔找了过来。
这个当女仆时唯唯诺诺的小女孩,被格里家打发走后,居然有胆子自己跑去市政厅问别人要不要她工作,且还真的被市政厅后勤司看中,将她留了下来。
威尔女士惊诧不已,更让她惊诧的是,在后勤司安顿下来的克莱尔还惦记着她。
“以前格里夫人拿我发脾气的时候,你总是会更大声更凶狠地呵斥我、让我去干活,我知道你是想支开我,您总是挑剔我的着装,也是因为不想让我被夫人挑刺。夫人惩罚我不许吃晚餐时,你总会在那一天的晚上给先生准备丰盛的宵夜,将先生吃剩的餐盘端来让我清洗……我都知道的,女士,你是个温柔的人。”
脸上带着雀斑的克莱尔笑着说出这些话时,威尔女士的眼睛不由有些发红——她还以为这个手脚粗苯、就像是当年刚到格里家的她一样总是被格里夫人看不惯的乡下姑娘,不会理解她的用心。
此时回想起当初领着她去市政厅报道的克莱尔,威尔女士那张严肃古板、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家庭教师或是严厉管家的脸上,不自觉浮现现温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