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威尔女士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内心默默想着。
她会将收入的两成寄回家,也在信中交代过自己已经离开格里家,在市政厅就职。
虽然她的收入待遇和社会地位,与曾经就职秘书司高级文员的格里先生都不能相比——嗯,只特指亡灵来之前的格里先生——但在乡下人的眼中,她跟曾经的格里先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威尔女士也是个普通人,当然也会有虚荣心,但家人和乡民对她的这种误解,威尔女士可没法虚荣起来……因为她很清楚,这种“尊荣”、“体面”,是有代价的。
果然,一屋子村人绕着弯子奉承了会儿,便开始有人旁敲侧击地打听询问能不能请求威尔女士帮忙介绍市政厅的岗位,文员干员这种职务不敢想,进市政厅当当合同工、或是能去环卫局混个位置就行。
而在村人涨红着脸询问时,威尔女士的母亲就一脸自豪地站在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威尔女士知道,这是母亲在借着观察她应付村人的态度,来判断她能利用职权为家人捞取好处的底线——如果连村人都能介绍去当合同工,那为家人谋划更大的好处自然不在话下。
看来母亲也很清楚……对于十四岁就送出去做工的长女,亲情的束缚是极其有限的,贸然提出过分要求,被拒绝的可能性很高。
威尔女士心下微微叹息。
因纳得立已经发生过数起员工受亲属影响、渎职或滥用职权的事件,每次发生类似的事情,市政厅都会在各部门通报,让各部门引以为戒,也会刊登到报纸上警醒世人。
威尔女士记得很清楚,她入职后勤司的第二个月,威斯特姆就出过这么件事,领主塔特尔·乔大为愤怒,亲自查办相关人员,革职、降职十数人,牵连甚广。
后勤司直营部的汉克太太,为此焦急了好几天,写了好几封信质问留在威斯特姆任职的小儿子有没有牵扯其中,叮嘱小儿子一定要珍惜现有的工作,不可辜负镇政厅的信任。
威尔女士不知道母亲知不知道因纳得立现在对所谓“人情关系”查得有多严、管得有多紧,她只知道……母亲或许并不怎么在意她在市政厅的处境。
不然的话,像汉克太太那样担心儿子丢了工作才是正常的反应,怎么也不可能到处向村人吹嘘她在市政厅工作、还容许村人上门来试探她的底线。
只在乎她能不能为家中带来更多的好处,而不在乎她是不是会面临丢掉工作的风险……威尔女士实在没法自欺欺人,母亲有多么在意她。
将心中的消沉按下,威尔女士面上挂着被格里太太调教出来的“体面”笑容,镇定地告诉村民们想成为合同工应当在哪个时段去市政厅或纽因镇镇政厅的哪个部门报名登记,入职的标准为何、实习期的考核标准为何,绝口不提自己会不会帮忙“打招呼”。
打发走不太满意的村人,转过来脸来面对让威尔女士已经感觉有些陌生的母亲时,威尔女士拿出在后勤司练出来的公事公办态度,冷静地道:“我听说家里正在筹备爱丽丝的婚事,她才十七岁,现在就嫁人还早了一些。如果你们觉得爱丽丝在家里碍手碍脚,那就让她跟我去城里吧,边打工边读个半年左右的夜课,爱丽丝也有机会进后勤司的。”
不等母亲里德太太说话,威尔女士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城里的开销也很大,爱丽丝把收入的一成寄回来就可以了,不然她的生活开支会不够。对了,我准备在城里申请贷款购买一套住房,以后就不寄钱回来了。”
从十四岁到二十七岁,整整十三年,威尔女士自认寄回来的钱已经足够偿还养育之恩了——既然家人把她的账算得这么清楚,那么她不妨也精明计较一些。
里德太太惊愕地看着大女儿,似乎是难以置信长女居然会这么跟她说话。
“不行!”
里德太太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本能地反对长女的提议,但二十七岁的女儿本来也早就过了需要寄钱回家的阶段,别人家的孩子大多也都是在二十出头谈婚论嫁后就不在交钱给家里的,于是她在短暂的思索后,迅速找到了反对大女儿自作主张的点,坚决地道:
“爱丽丝不能跟你去城里,我和你父亲已经为她找到好人家了,我们家从来都不是会失约的人家。这个时候让爱丽丝去城里,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家?我和你父亲还能在村里见人吗?”
威尔女士平静地看着母亲。
乡下人其实会比城里人还介意“体面”,这是威尔女士早就知道的事……为了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更体面一些、为了维护颜面,他们甚至是不介意让家里的人,甚至是他们自己,受活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