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同样的机会再次落到头上,这一回连酒保工作都已经丢掉的萨皮尔完全不敢懈怠,跟着维奥船运的队伍返回码头,便卖力地表现起来。
咬牙跟着卸下来小半船舱的货,水手长看出这小伙子已经精疲力尽,便叫他从船上下来,跟着出车去卖货。
萨皮尔手脚发软地走到装好货的三轮车旁边,水手长又递了个喇叭、递了叠广告传单过来:“你是本地人吧?回头你来叫卖,不会害羞到不敢出声吧?”
“不会,我以前是做酒保的。”萨皮尔赶紧拍胸脯,“我念过四年的私人教室,做酒保时也顺带帮酒吧管着账务。”
“可以,那你好好表现。”水手长一乐,转头对带这批货的干员道,“约翰干员,这小子就交给你带了。”
干员约翰看了眼萨皮尔单薄的身材,也没问这个没穿工作服的“关系户”是谁加塞进来的,点头道:“行,走吧。”
十二辆满载食品的三轮车为一队,每个车队安排了一名干员负责带队;约翰干员讲话时带有明显的因纳得立口音,但却似乎对摩西港非常熟悉,熟门熟路地骑着第一辆车带头、钻进了港口区的平民街区水手巷。
车队抵达水手巷喷水池附近的广场上,约翰干员回头看了眼小跑跟着车的萨皮尔,萨皮尔便机灵地拿起喇叭,大声地照着宣传广告大声叫卖……
水手巷的面包店、米粮店、乃至菜蔬店水果店都已经有大半关门,仍在坚持开门的几家货架上空空荡荡,标签上的价格更是高得惊人;几铜币一份的食品广告喊话声经过喇叭传出,不知多少住户忙不迭开门推窗、冲外张望……
很快,三轮车队便被蜂拥而至的居民围了瓷实。
大城市的居民多少得讲究点儿体面,再加上车队旁边围着十几个壮小伙儿维持秩序,倒没弄出难堪的哄抢场面来,约翰干员呵斥了几声后,居民们勉强排出了乱糟糟的队形。
但饿狠了的居民显然也做不到像平时那般矜持,守在三轮车边帮忙记账收钱的萨皮尔,亲眼看到有抢购到土豆泥的妇人才刚挤出人群,便迫不及待地用手抓着土豆泥往自己嘴里、和等在人群外的孩子嘴里填。
原本只一心想着卖力表现、最好能获得当初错过的好工作的萨皮尔,心里忽然好一阵难受。
水手巷是港口区最热闹的街区,仅次于隔壁街区吉利大街;住在这一带的人家将房间租给外地人住,有着让人眼红的额外收入,在摩西港的市民中并不算窘迫。
但就是这样的水手巷居民……也寥落到连土豆泥都得争抢的地步。
他自己家也是一样,他拿着酒保的收入,他大哥有着会记证书,他们家什么时候落魄到不得不去找母亲那边的远亲借粮食度日的窘境过?
他们兄弟的母亲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如果她知道他们兄弟落拓到这个地步,真不知道要多生气。
“可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我们兄弟……丽莎大嫂,和丽莎家的家人……我们都并没有做出什么错事。”
这一个多月来城中的食品价格高到吓人,以往能买到一整袋黑面包的钱如今只能买到一两片、甚至买不到,大部分市民为了让全家人活下来,不得不忍痛将积蓄耗尽。
好容易排到位置的老妇人,攥着仅剩的一小把铜币,在便宜的玉米饼和更便宜的挂面之间踌躇不决;在连串的催促声中,老妇人选择了自认为最划算的一种、咬牙付出手心里捏得都是汗水的钱币,落到萨皮尔的手上,像是铁块一般沉重。
老妇人的手指上有着很明显的、常年佩戴戒指的痕迹,但此刻她的手上已经看不到戒指了。
萨皮尔忍不住想到嫂子丽莎那空荡荡的脖子,上个礼拜,为了家里那么多张嘴不被饿死,丽莎典当了她结婚时夫妇俩共同买下的项链。
“她……她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事呢……”
萨皮尔麻木地收着钱、用笔在列成表格的账本上记账——只要在商品表格下打一个小点、购买人次上划一个小小的圆圈,标明多少位居民采买了多少份食物就行了。
这种简单的账本并不是用来计算收益的,而是让市政厅了解城中的普通市民还有多少家庭有余力采买生活物资、买得起多少物资、还能支撑几天。
萨皮尔并不知道因纳得立市政厅在稳定城中局势上有多么用心、已经细致到关心摩西港市民餐盘这一步;他在近距离下看到这一张张被焦虑、饥饿、不安折磨过的市民的脸,心中越来越堵,越来越难受。
十二辆铁架三轮车载来的食品很快卖掉大半,赶来排队的市民却还源源不绝;约翰干员看了眼已经渐渐形成习惯的有序购买队列,抽掉几个维持秩序的水手将空车骑回码头装货,又让另一位懂得算账的合同工将忙了半天、反应和动作都开始变慢的萨皮尔替换下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