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当年谢子安把信拍在桌上的声响,老太爷的额角犹自跳了两跳——子安这孩子,老太爷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大孙子,不觉感慨:只看现在这幅温文尔雅的样貌,谁能想到当年的他曾似个炮仗,说炸就炸呢?
过去二十年,不止子安长进了,他也有了改变——早年间多少他曾信以为真的原则道理,现今看不过都是个笑话。
比如他曾对知遇寄予的厚望。
次子知遇,其实为人也没啥大的缺点。
他所有儿子里,老太爷暗想:本就数知遇命格贵重。知遇日坐正官正印,原该是个官命——仅就八字而言,知遇原比他现做官的长子知道八字贵重有官运。
不然他当年如何会舍长子知道而独重次子知遇?
外人只知道他宠妾灭妻,却从不想“母以子贵”——他挣这份家业不容易,自然想将其交到最出息的子孙手里。
老子云:“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想朝廷开科取士都不挑嫡庶,他选个继承衣钵的儿子,又何尝需要拘泥于嫡庶?
思及此处,老太爷忍不住笑了:当年的自己可真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啊!
而子安当年的脾气,也可谓是十成十地肖足了他!
老子的话没错,错的是他的功利——他只以八字来论儿子良才,而忽略了“良才善用,能者居之”的下句“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的警告。
他一心培养知遇成才,给他和他母亲阮氏长子嫡妻的待遇,殊不知却养大了他们的心,最后酿成惨祸。
当年害子远性命的看似只是阮氏,但根源在他,而知遇在其间也不是全然无辜——过去许多年里知遇不修己德,不敬嫡母兄长,每回回乡都颐指气使,然后回京又煽风点火,两面小人。
如此德不配位,知遇这辈子有命无运,科场无功,也不算冤!
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当年回乡时没有把知遇留在京城,不然以知遇这二十年的背字运,只怕已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如今知遇这房人在家乡有宅有地,衣食无忧——他这个当爹的责任也算是尽了,撒得了手了。
人这一辈子啊,老太爷心中感叹:真正是不能行差踏错,不然害人害己不算,还会祸及子孙——他长孙子远,可惜了!次子知遇,也可惜了!
听到老太爷的叹息,谢子安不觉挑了挑眉,斜睨了谢知遇一眼,心里嘀咕:刚他二叔又跟他爷念叨啥了?
老太爷抬眼看到谢子安的动作,不觉好笑——都三十六岁的人了,却还是和当年一般的小鸡肚肠,见不得他跟他叔叔们亲近。
想当年他告老还乡家来本为的是知遇等子孙,但没想最后得他衣钵却是子安这个磨星。
真正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子安这样的磨人孩子,他比他其他所有子孙加一块儿都叫他操心——操心得他自己当年早已炉火纯青的养气工夫也因为子安这个孙子而更上层楼,简直无法想象!
不信看看现在,子安今年都三十有六了,学问也算是有那么一点了,偏就是这么大一个人,统共就一个儿子还养不好,还得他这个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帮着养,娶儿媳妇也得他帮着长眼——唉,真是哪里都少不了他!
“太爷爷,太爷爷,你吃!”
看到重孙子谢尚送到嘴边的西瓜子仁,老太爷张嘴吃了,然后心里那个舒畅就别提了!
幸而尚儿性子随他,老太爷不无得意地想:乖顺和软,不似子安爆莽——养着不累。不然,他才不会给子安养儿子呢!
他一准地由着他自生自灭!
旁观谢尚将她剥好的瓜子仁一粒粒送到老太爷嘴边,哄得老太爷眉开眼笑,红枣一边剥瓜子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说好的不忘太奶奶苦守寒窑三十年——比戏里面的王宝钏还多十二年呢?
结果事到临头谢尚这孝子贤孙当得却是比屋里其他所有人都积极都投入——谢尚,这个大猪蹄子!
十三房谢知微一家人第三个到。对于谢知微这个老来子,老太爷也是很喜欢的,他跟对待谢子安一样,拿重阳糕贴了谢知微的额头,然后又看小孙子谢子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