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羊宴(九月初九)

凉菜摆好,谢子安接过谢福手里的酒壶亲自给老太爷斟了一杯菊花酒,然后又自斟了一杯。

老太爷看谢子安斟好酒后把酒壶递还给谢福——让他去给他叔叔们斟,不觉摇头。

这都是要中举的人了,老太爷腹诽:偏还这么孤性,一年一度的重阳都不肯做回场面,给叔叔们斟回酒。

官场可容不下他这么噶古脾气,难道说非得吃两回亏,才能服气?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眼见一桌人连谢尚在内都有了酒老太爷方举杯笑道:“中秋过了,重阳到了,最是一年佳处。枳黄橘绿总寻常,看兰桂馀香再吐。

人生行乐,登临踏秋,定约蟾宫高步。不寒不暖不阴晴,正是好折桂天气。”

易云:“万物无情而有性,感而遂通”。刚在惜字亭上香,老太爷忽觉心血上涌,似有所感,当下便口占了一首《鹊桥仙》,正合现在念出。

红枣端着酒杯听老太爷闲话一般念了一首《鹊桥仙》,心里佩服——老太爷这个开席祝酒词应时应景,比她自己事先悄悄准备的强。

不过,红枣转念想老太爷学问好比她强是应该的,她也不必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行。何况今儿男女同席,轮不轮到她念祝酒词都还是两说。

眨眨眼睛,红枣转脸看向云氏,然后便看到她婆婆云氏一改往日淡定,眼看着男席的方向端着酒杯的手竟然微微有些抖,白瓷般的脸颊未曾喝酒便先见了红,显见得颇为激动。

红枣:?

红枣左右打量。她眼见同桌的二房太太刘氏一样端着酒杯但两眼却失矩地落在她自己面前的酱油蘸碟上,遮盖不住的一脸失落茫然;三房太太冯氏的目光则在云氏和刘氏间游离,她看云氏的眼神可谓是羡慕嫉妒恨,而看刘氏则更是复杂,可惜、早知如此、认命吧、跟我们一样、不要再自以为是都有;其他十房太太也是目光闪烁,神态各异——见状红枣不觉越加纳罕:刚老太爷没说啥啊,这些人怎么这么大反应?

红枣想想又透过花架看向主桌。主桌上老太爷正一脸慈祥的看着她公公谢子安。

自从秋试过后,谢子安心心念念地便就是自己此番能否高中。偏关心则乱,不好占卜,谢子安心中没底,近来随着揭榜日的临近而愈加地坐卧不安。

谢子安没想老太爷会赶现在出口成章,给他一个大定心丸子,当下听闻不觉喜出望外,一脸春风。

谢子安端着酒杯轻碰老太爷酒杯杯沿,谦虚笑道:“如此,子安便要借爷爷吉言了!”

言毕,谢子安仰脖便干了杯中酒。

老太爷点点头,跟着也干了杯里的酒。

科举事大,涉及氏族今后起码二十年的兴衰。不说子安,即便是他,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举重若轻,不然也不至于刚刚才有所感,有所得。

红枣眨巴着眼睛看到谢子安先干为敬,总算是把老太爷刚话里的“折桂”和谢子安的秋试发榜关联到了一处,然后便自谓明白了刚刚妇人们怪异的缘由——靠!红枣生气了,心说她公公秋试这么大的事,这些人竟然连老太爷祝愿她公爹一句蟾宫折桂都听不得,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别说这年头还是一人中举全族收益。这些人真是端起碗吃肉,放筷子骂娘,良心坏透了!

老太爷的儿孙虽都不大成器,但好歹也都念过书,都听闻过这世泰斗大德们推崇的“天人感应”。此外加上老太爷本身也是其中翘楚,日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叨,故而谢家十三房人虽只谢子安一人承老太爷衣钵,但却并不妨碍其他人跟谢子安一样迷信,迷信老太爷的出口成真。

十三房人无不希望能得老太爷金口给自己祝祷功名,但奈何老太爷素修口德,并不轻易发声,而今儿难得开口,祝的偏却是大房的谢子安,一时间都是又气又羡又不甘心。

眼见老太爷喝干酒亮了杯底,一桌儿子们不好再推,只得强颜欢笑道:“老太爷慧眼,儿子们跟着一起贺子安蟾宫折桂,一举成名!”

独谢尚端着酒杯笑道:“太爷爷,等我考试,您记得也给我些吉言才好!”

老太爷十二个儿子……

谢尚说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但其他人都不似谢尚天真——老太爷若是能随便就肯给儿孙吉言,那还能叫金口?

瞧谢尚这点出息!红枣闻言也是禁不住在心里鄙夷:小小年纪考试不想着凭实力,只想着靠吉祥话,这将来能有个好吗?

简直三观不正!

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老太爷今年正好八十有四,正是传说中过生死关的年岁。

老太爷素来睿智,他活到如今这个年岁原早已知足,并不畏生死,故而他并没有似一般富贵人家一样找和尚道士家来摆坛做法延寿。

不过不畏死归不畏死,但听得谢尚的话,老太爷却还是禁不住心生暖意,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哎!”

话音出口,老太爷自己都是一愣——谢尚今年才十一岁,再早下场也得十年之后。他刚那一声答应,便即是许出起码十年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