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年光景陈玉便经历了从长衫学生到短衣小铺主的人生巨变,深刻体悟到谢尚当年一句“诗书为业”后的自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道理。陈玉无奈地想:但实际里无论读书还是生活都少不了钱。一般人年岁一到为生活所迫就必得离开学堂自谋生计,而不能似谢家人一样衣食无忧,专心科举,把富贵一代接一代延续下去。
不怪一城人都推崇谢家——思及往事,陈玉心中惭愧:当初他是如何得无知无畏,才能那样的鬼扯?
他先不懂装懂早就错了,只盼他的儿子将来别似他一般犯蠢,所以他必得留在城里,继续读书。他这一生虽成而不了谢尚,但还可学他舅白手起家。
他舅李满囤原也只是一个庄户,但自发家有钱后用功上进,现连县试都过了。
拿定主意,陈玉正准备离开,不想一扭头却看到了李贵雨——李贵雨在陈玉身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李贵雨现在村里学堂教书,而县试一场就要考一天。李贵雨在县试前两场成绩出来后自觉今科无望便就没有再考——村里异性很多,想他这个差事的大有人在。李贵雨不敢给孩子放假太多,以免被人挑理。
似今日发榜,李贵雨也是等下课后才匆匆进城来看——午晌他爹对榜单一扫而过,只知道县前十有八个谢家人,其中谢尚中了县案首,其他七个却说不清楚。
李贵雨觉得还是得自己来一趟才能放心。
站在县衙布告前,看到谢家上榜的人有“知”字辈、“子”字辈、“允”子辈,李贵雨如遭雷击——这要是谢家人每年都似今年这样下场,李贵雨幡然醒悟:以谢家十三房那近百的男丁,他怕是再十年都进不了县二十。
李贵雨心情失落正准备回家,便看到了匆匆跑来的陈玉……
“陈玉,”李贵雨开口问道:“你去岁考得还不错,今年怎么没有下场?”
陈玉压根不想搭理李贵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看陈玉自顾往回走,李贵雨追上来道:“还是说你已经放弃了?”
看陈玉加快脚本,李贵雨坐实了心中所想,便不再说话,而是一直跟到了陈玉的铺子。
陈玉被李贵雨跟了一路,心里早已憋了一团火。他停在自家门前愤怒问道:“你干啥跟着我?”
李贵雨看看左右:“我有话和你说。”
陈玉冷然拒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却没话和你说。”
“你走!我要关门了!”
眼见陈玉开了锁就要进屋,李贵雨急道:“陈玉,你既已不再科举,那你把谢家那个做文章的法子告诉我。我,我给你钱!”
闻言陈玉停住了动作,心里犯疑:李贵雨为什么会来找他要谢家做文章的法子?
“你说什么?”陈玉回头问李贵雨:“什么谢家做文章的法子?”
李贵雨:“就是去岁我大伯给你的他女婿家作文章的法子。”
陈玉看大街上还有人,说话不方便,终让李贵雨进了铺子,然后又关好门后方才奇怪问道:“我姓陈,你想要谢家的东西自当找谢家人才是,你找我干什么?”
李贵雨镇定道:“陈玉,我知道你手里有。我从去岁看到你县试第三场、第四场文章都上榜就知道我大伯一准给了你这样的东西。”
火光电石之间,陈玉恍然明白李满囤过去一年都远着他的原因——必是李贵雨又给他舅找事了!
陈玉厌恶地看着李贵雨,委实想揍他一顿,但思及此事的后果,陈玉竭力压下心里的怒气拒绝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但我告诉你,没有!”
“何必呢?”李贵雨拿出卖菜时跟婆姨们讲价的耐心劝说道:“横竖你又不考了。给了我,你还能换些钱使,不好吗?”
陈玉怒道:“李贵雨,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自甘下流是你的事,但也别把别人看得都跟你一样。”
“而且谁告诉你我不考了?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五经》还没能背得跟《四书》一般精熟而已。”
“你还打算考?”李贵雨打量铺子没法相信。
陈玉觉得有必要打消李贵雨的疑心,便从铺子柜台下拿出他默写的《四书五经》给李贵雨看,然后言道:“这有什么奇怪?如你所说,我去岁考的成绩并不差——怎么说都比你强。”
“似你这样的都没放弃,我又如何会放弃?”
李贵雨……
“但我自知我背默功夫不到,所以今年才没下场。似过去一年,我每天都在默背《四书五经》。你现看的这一套是我近来默背的。现只有七本,等其他两本再默好了,我就送到城里书铺换些纸笔钱。”
“我可不似你,干不下霸占亲大伯家业的事,说不得过日子得精打细算些,却没想叫你误会了!”
看到笔迹工整得好似印刷的手抄书页,李贵雨知道今儿是讨不到好了。
李贵雨灰溜溜地离开了陈玉的铺子准备回家,但转念又跑去了南城一趟,寻书铺掌柜问了一回手抄书的价钱。
听说一套手抄《四书》可以卖两吊四串钱,李贵雨算了一回纸墨的成本便觉得这活他也能干——以后不仅买纸墨的钱可以省了,而且还能赚个六百钱的零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