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御随内侍,一路经阁,到了里边的一处院。入门就可见那树下石桌亮堂堂,正坐了三个人,边上立着的正是他师父蒙辰。
“就是这一位了。”太上皇辛弈瞧着面嫩,不像做父亲的,引人给平定王看时,含笑还带个酒窝。
时御与辛弈急行路上照过面,不陌生,但这平定王,他是头次见。这人……一言难尽。洪兴五十年之后,大岚诸多事情,都离不开这人的名字,早年清流叫他阎王,称他是“恣睢权臣”,谁知后边人转了脾气,不仅修身养性,还一手扶稳了太上皇。
这人与太上皇……民间流传的话本也不少。
虽然双鬓覆雪,但不显老。狭眸打时御这儿来,时御难得觉得背上发凉,他垂了眸,没再看。
半晌才听着平定王道了声:“挺好。”筷子轻碰,是夹食给辛弈,指尖轻推了碟,又低声道:“瞧着挺像。”
也没说像谁。
辛明赶边上出声:“我也觉得像。您没瞧见,人群里那一骑突出,眨眼就取了敌首。”他免了在席上的明冠珠玉,连“朕”字也没提,唤平定王一声“您”。
时御没表情,心里却觉得有点意思。听闻皇帝叫太上皇“父皇”,唤平定王……“父亲”。
“算来与我有些缘故。”辛弈温声:“半个师弟。”
蒙辰立边上赶忙道:“这哪算……您能记着他,就是这小子的福气。往上那就高了,他才这个年纪,称不得。”
“蒙叔。”辛弈看他,笑指位,“多少年了还客气,坐罢,今儿就是家里叙叙话。我常年待南睢山上,下一回咱们再见,也不知是个什么时候。唤时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他,做不做那‘长河侯’。”
这已经是给蒙辰撑腰了。蒙辰先前因烟粟一事惹得辛明不快,辛明如今要留时御,未尝不是想结了蒙辰底下走的生意。辛弈能说一声“问问”,就是对这事表些态度。辛明迟迟没下旨,也是看在辛弈面上,没强留。
“为何不做。”平定王拭了手,目光落时御肩上,如同施压。他道:“说来听听。”蒙辰要开口,平定王连眼都没转,就轻描淡写道了句:“听他说。”
院里静了静,连内侍的腰都比方才更弯了些。
时御默了半晌,抬首与平定王接视,道:“富贵非吾事。”
富贵非吾事,归于白鸥盟。志不在此,而在白鸥。他从青平出来,就这么一个念头,如今就是要他做金殿官、王侯位,他也还是这句话。
气氛倏地收紧,直到辛弈出声。
“人各有志。”辛弈的碟推到平定王面前,平定王才收了目光,辛弈淡声:“长河诸位,封是一定要封的,都是身殉国,马虎不得。留下的这一个,也不强求,这么着,也算全人意。”
辛明迟疑,又看了蒙辰,才道:“听父皇的……不过。”他眸中沉色,“朕许你归家,但封还是要封的,就封你为长河侯。听闻钟白鸥起了个书院,你回去奉旨守院,等些年,你二人要给朕交一个‘小翰林’。”
辛明绝不会放由时御回去接了蒙辰的生意,故而想这么一出,也算敲打蒙辰。若无意外,时御这个长河侯,就得在青平待到老。并且他没罚钟攸,没罚钟鹤,反倒给了钟攸这样一个担子,可谓是昭告天下,皇帝没因为钟攸是江塘钟家的人,就一并办了,他是辨事儿。钟攸毫无实权,抬得再高,那都是虚名,不打紧。钟鹤没罚,那也没赏,日后不在侯珂底下待个□□年,绝不会提升。
虚名抬得越高,江塘钟家办得越狠。
烟粟险误,不能由皇帝担责,到了这会儿,谁都明白江塘钟家是过不去了。
私卖烟粟,通敌叛国。
周璞想一命尽担,这怎么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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