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苏落懵懵懂懂,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时不时“啊呜”“啊呜”打哈欠。
风声很响,却又很安静,他们踉跄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是如此清晰。
好不容易,他们走过长长的堤坝,到了城区。路灯光穿透茂密树丫,洒在凌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江风江涛抛在身后,苏起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梁水的手。
坝上那么大的风,她手心背后却已大汉涔涔。
走着走着,苏落越走越慢,小家伙坚持不住了,太困了。
梁水把手电筒递给苏起,把苏落抱了起来。苏落搂着他脖子,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脑袋往他瘦瘦的肩膀上一歪,就睡着了。
梁水一声不吭,抱着苏落的屁股,吭哧往前走。
“水砸?”
“嗯?”
“你累么?”
他不说话,只有喘气声。
……
深夜的医院,日光灯照亮走廊。
走廊尽头家属休息区里,南江巷的几个女人们聚在一起守夜,男人们去外头抽烟了。程英英困倦地揉着眼睛,对康提说:“谢谢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从哪儿筹手术费。”她悲哀道,“他太天真了,总是轻易相信人,我早就跟他说要防着
,这下好,工程款全被那挨千刀的卷走了。家里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康提说:“你就别怪他了。你家那位还想着做点儿事,我家这个才头疼呢。成天只晓得玩儿,孩子的游戏他也能玩上瘾。我广州那边联系厂家、找货源,云西这边看商铺、
招工……多难啊,他帮不上忙就算了,成天跟一帮酒肉朋友瞎胡闹,没点儿正形,还跟没长大似的一天到黑只管玩乐。再这么下去,水子要被他教坏了。”
“我家那林家民还不是一样,成天嘻嘻哈哈,鬼主意一大堆,就没见多挣些钱来。”沈卉兰跟着诉苦,“我看呐,还是李医生好,工作体面,脾气又好,对人也耐烦。”
这下,轮到冯秀英老师了:“唉哟,你们是不知道我的苦。他是对病人周到,可没有一点的精力分给家里头。家里累死累活全都靠我。他家啊,是医院。”“哎,你们就记着吧,老话说得对,成事的男人不顾家,顾家的男人不成事。”路子灏妈妈陈燕道,“我家那个出去打工,直接当甩手掌柜,家里全丢给我一个人。你们要诉
苦啊,先让我讲上三天三夜。”
姐妹们停住,对视几眼,同时笑起来。
康提道:“这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别人家老公好,自家孩子乖。”
众人笑成一团,又想起这是医院,互相使眼色压低了声音。
这时,走廊上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两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了。梁水抱着熟睡的苏落,腿脚累得在打颤。他喘着气,满头大汗,额发湿透了贴在额头上。小男孩的表情因疲累而有些呆滞,但眼睛又黑又亮。苏起揪着他的衣角站在他身
旁,也是浑身的汗,像跋山涉水而来。
“我的乖乖诶!”康提和程英英同时站起身。
“妈妈!”苏起跑过来,扑进程英英怀里。
康提大步上前,从梁水手中接过苏落。梁水松了手,整个人都在打抖。小男孩已经力气耗尽。
冯秀英老师蹲下来摸摸他湿漉漉的头,叹道:“你把七七和落落护送过来的?”
梁水点点头,没说话。
他还剧烈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亮亮的眼珠盯着她。
“真是好孩子啊。”
那天晚上,苏起,苏落和梁水三人挤在医院的病床上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的世界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苏勉勤病好了,苏落蹦蹦跳跳。苏起和梁水凑在一起玩水圈圈机。谁先把水里的彩色圈圈套在杆子上,谁就赢了。
他们什么也没说,自然而然就和好了。
没过多久,洪水退去。云西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大人孩子们围在街道两旁欢送解放军,夏天就那样热烈地过去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
四年级开学的第一天,苏起的橡皮擦掉在两人椅子中间的地上,她弯腰去捡,梁水忽然使坏,拿手压住她脑袋不让她起来。她翻腾半天才爬起来,辫子都弄乱了。
梁水得意地哈哈笑,从打赌的同学那儿拿到了五毛钱。苏起“哗”地重新划了道三八线,谁再超过谁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