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水睁着眼,渐渐适应黑暗后,忽问:“你还是不满意?”
“嗯。”隔着一条通道,李枫然躺在隔壁床上,说,“你们不是专业的,听不出来。但我自己知道。”
“知道什么?”
“离最顶尖的钢琴家还有一小段距离。而这一小段距离……你应该懂。”
霓虹灯光从窗帘上划过,隐约能听见楼下车流的响动。梁水沉默许久,说:“我最开始训练的时候,教练跟我说了‘一万小时’定律。不论做哪一行,必须专注投入一万个小时,你才可能做到那一行的上层。但走到上层后,再往
顶尖走,会有很多外行人看不到的坎。提高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一秒,半秒,都很难。哪怕重复无数次,再花又一万个小时。”
李枫然低低“嗯”了声,说:“但你好像还没放弃。”
梁水拿手枕住后脑勺,忽然故作成熟地说:“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几秒的安静后,黑暗中传来李枫然噗嗤一笑。他转了个身子。
梁水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有何老的名声和教导,我能走到很不错的位置。可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想要的。”
梁水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需要帮忙找我。”
“嗯。”李枫然问,“明天的选拔赛,心里有底么?”
梁水长叹一口气:“不知道。我反正尽全力了,究竟是个什么水平,明天看。至于后面,走一步算一步。再说。”
李枫然听他讲着,忽也释怀不少,说:“早点睡,明天有比赛。”
“嗯。”
……
第二天一早,南江的伙伴们全部到齐,一起陪同梁水去体育馆的比赛场地。
这一回,大家没了昨夜看演奏会时的自在,都有些莫名紧张。
尤其苏起,进馆前围在梁水身边碎碎念,一会儿关心他肚子饿不饿,一会儿又担心他吃太饱;一会儿关心他渴不渴,一会儿又担心他喝太多水。
梁水见她忙前忙后围着自己绕圈圈,有些好笑,说:“我要真入国家队了,请你当我助理。”
苏起一愣,说:“切,我才不要呢。每天看见你,我心情都不好了。”
梁水一指头敲在她脑门上:“一会儿不吵架你皮痒是不是?”
苏起捂着脑门就要跳起来揍他,可一想他今天要比赛,磕着碰着不好,便忍住了,说:“比赛完了我再收拾你。”
入场馆后,梁水跟着教练走了。
苏起这才发现市里的领导还有学校领导也都在。
苏起瘆得慌,避开他们的目光,拉着李枫然林声他们去了看台另一侧,找了个指定区域坐好。
看台上不少观众,都是运动员的领导和家属亲友。
苏起坐下后,搓搓光露的膝盖,抖了一下,说:“馆里好冷。”
林声打哆嗦:“我也觉得。”
苏起扭头问伙伴们:“你们紧张么?”
林声和路子灏齐齐点头。
路子深和李枫然不做声。
还说着,第一组比赛选手出来了,里头没有梁水的身影。
看台上没开灯,只有偌大的冰场上亮堂堂的,像一面巨大的白镜子。
一组五个选手站在起跑线上,发令枪一响,齐齐飞奔。
看台上有一片观众瞬间站了起来,但没一个人喊加油,整个场馆内鸦雀无声,只有冰刀划地的声音。短道速滑本就速度极快,一组比赛眨眼间就结束了。
率先冲过终点线的两个选手用力握了下拳,后头三个则垂下头,耷拉着肩膀在冰面上慢慢滑行降速。
一时间,苏起为那些落选的少年难过极了。
这样的比赛持续了十几组,过了近一个小时,苏起终于看到梁水的身影。
他踩着冰刀滑进场内,微抬下巴,系着头盔上的扣子;他眼神专注盯着冰面,表情严肃,没有看任何人。
他滑了几圈热身,等裁判召集了,他沉默地滑到起跑线前站好,微微躬身,做好备跑的姿势。
发令枪一响,他如箭一般飞驰而出。苏起一瞬间从座位上跳起来,却紧咬牙没发出声音,她握紧拳头,眼神一瞬不眨盯着在场地中央飞速疾驰的梁水,看着他加速,斜身过弯道,加速,超车,斜身再过弯道
,再直起身子,加速,超车……一圈一圈,少年面色冷峻,眼神如刀,光电一般在冰面驰骋。
苏起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潮水般的感动……他就是属于这块冰面的。过去那么多年,他的热血,他的激情,他的坚持,他的忍耐,他的韧劲,全都挥洒在了这块冰面上。只有在这里,他才是那个最认真专注最意气风发的梁水。他就该是属
于这里的啊。还想着,梁水以小组第一的成绩冲过了终点,他直起身,放松了下去,人还在冰面上随着惯性飞速滑行着。滑到伙伴们所在的这边看台,苏起终于忍不住,叫了声:“水砸
!”
这是今天场馆里的第一声大叫,吸引了全场目光。苏起才不管,她太激动了,她就是要叫,还冲他挥了挥拳头。
梁水朝她看过来,眼神淡淡的,面容尚余着比赛时的冷酷紧绷,却没了一贯的嫌弃,轻轻瞥她一眼,滑到另一头去了。
一轮下来,参加选拔的运动员少了一大半,看台上的观众也跟着少了大半。馆里气氛简直比冰面还冷。
但比赛还没结束,仍有第二轮。
路子灏深呼吸,说:“不行了,这么比下去,我心脏要爆了。比我参加奥数还疯狂。我能出去躲一会儿么?过会儿声声来告诉我结果。”
林声哀道:“想得美,我现在脚都软了。”
李枫然仍是不做声,盯着场地边的梁水,握紧的拳头用力摁在膝盖上。
第二轮比赛,梁水又一次在他们小组跑了第一,苏起他们紧揪的心稍稍落下了半点。
场上的运动员再次少了一半,苏起旁边几个领导家长起身走了,很失落的样子。苏起刚缓和的心又忐忑起来,她看了眼电子显示屏上的成绩。初始有一百多个少年,两轮比赛下来,梁水的平均分名次一直在10和11之间徘徊……这次选拔只有十人能入选
。
终于到最后一轮。二人一组,十组比赛,按整体名次排名淘汰后十位。
梁水仍是最后一场。
上场……发令枪……赛跑……冲刺……出成绩……离场……上场……发令枪……赛跑……冲刺……出成绩……离场。
一场接一场的比赛高速进行,无缝衔接,没有任何失误和惋惜的机会,仿佛最冷酷无情的运转机器,只有少年们在冰场上奋力拼搏的身影。
一场场比赛下来,电子屏幕上运动员们的名次不断发生变化。
所有人盯着电子显示屏,大气不出。直到最后一组上场,苏起他们早已紧张得脸色发白,全身直抖,互相都握紧了手。
梁水滑到起跑线上站好,仍是冷定严肃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