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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记者薛非到达保护站。
薛非在北京看到程迦的摄影展后,萌生了实地采访的想法,想以报道和文字的形式把保护站的生活记录下来,更方便地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上传播;如果了解足够深入,还想写几篇传记。
站里的人像当初迎接程迦一样迎接薛非,程迦也在。
程迦当初看到他发给她的极其详细的行程单时,以为是个精致柔和的男人,没想车门打开,下来个男儿气十足的爷儿们,左腿只有半截。
他个头很大,皮肤晒成健康的古铜色,拄着拐杖却行动敏捷,德吉朝他伸手时,他快步上前回握。
薛非不仅来了人,还带来报社号召社会各界捐助的十几万。
德吉说晚上一起吃饭,涛子嚷:“喝酒不?”
德吉说:“喝!”
石头去买菜,程迦跟着上了他的车,在镇上,趁着他买菜的功夫,自己掏钱搬了几箱酒。
回保护站的路上,程迦接到报社那朋友的电话,问:“见着薛非没?”
“见着了。”
“你也不好奇来问问我?”
程迦:“问什么?”
“他少了半条腿啊。”
程迦:“问这个干什么?”
“他以前拍野外纪录片,被狮子咬了也不让同行的人开枪,伤了腿后干不成了。哦对了,他是个工作狂,现还单身呢。不爱温柔爱强硬。”朋友调侃,“你们肯定合得来。”
程迦:“挂了。”
到了保护站,程迦帮石头把酒搬进去,望见彭野在路边打电话,她没打扰他,往站里走,到门口遇上薛非,他伸手拿程迦怀里的箱子,程迦说:“不用。”
话没落,薛非单手揽过去了。他腿不好,人却很壮实,力气也大。
程迦也没抢。
薛非说:“还以为会一道儿过来,没想你先来了。”
程迦说:“你认得我?”
“在北京开展览时见过,太多人围着你问问题,插不上话。”
程迦:“你有问题想问我?”
“看了你拍的照片,感触挺多。你做的事太有意义了。”
程迦无话可接,她清楚自己并不高尚。
站外,彭野看了一眼远处的程迦,继续和老郑讲话:
“保护区管理局很重视法证小组的构建,已经向上级申请人员技术支持。”
“好。”老郑说,“什么头发dna之类专业人员我没有,但要根据子弹找枪支类型,咱武警队里有精通的弟兄。有需要尽管提。”
“嗯。短期之类条件不允许,可以先和公安的法证科合作。”
“对了老七,黑狐要你命的事儿,千万得当心。”
彭野微微眯眼,道:“我自个儿的命,我比谁都在乎。”
他问:“那件事儿怎么样?”
“我记着呢。那线人已经获取羊皮收货方信任,最近要跟黑狐接头。快了。”
彭野抿紧嘴唇:“好。”
“说来也巧。以前也在买方安过线人,可没一次黑狐出面,都叫计云上。原以为这回会让万子上,他倒要亲自去。”
彭野若有所思,说:“你给我在你的队伍里找一个特警。有用。”
挂了电话,彭野立在冷风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进站。
晚上,大伙儿都喝得有点儿高。德吉难得讲起年轻时的光景,说那时没有保护站,各个村子的青壮年们自发聚一起,跟着羊群守着羊群,和盗猎的人拼。
“那时候啊,打到半路还能对骂起来。没法律规定说不能杀羊,就骂我们多管闲事啊,脑子有病,说这羊又不是你养的,这露天长的,谁打着就归谁……”
程迦端着碗喝白酒,扭头看彭野一眼,就他一个没喝,夹着盘子里的青豆吃。
程迦听阿槐说过,上次他喝醉酒是在二哥死后。
“……这几年,重视动物保护的人多了,这是好事儿。来咱们这儿参观的人也多,就是把心留这儿的少,回来的少……”
说到这儿,德吉看向程迦,满面酒红,笑道,“你走了,又回来了。谢谢,谢谢。”
程迦没多说,敬了德吉一碗酒。喝完,薛非又敬了她一碗,谢谢她让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西部。接着一伙人都来敬她,彭野没拦,程迦也没拒绝。
德吉难得敞开心扉,和大家说起年轻时心爱的姑娘:“……叫卓玛,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我一瞅她眼睛,人就酥。……村里伙子都喜欢她,她就喜欢我……我年轻时也高大帅气呐……
那会子隔得远,路不好,几百公里的路要走上好几天,也没电话。我天天跟羊跑,哪顾得上她。我和卓玛说,说让她再等等我,等没人盗了,我不干这个了,就回去踏踏实实种地放羊,跟她过日子。
后来,她跋山涉水,走了三天,去扎营的湖边找我,说:
‘德吉,我要嫁人了,就不等你了啊。’
我说:‘好。’
是我对不起她啊……”
尼玛想起麦朵,捂着眼睛,哭得气儿都不顺了。
十六眼睛也湿了,拍着他的肩膀,叹:“叫你别喝酒吧,喝了酒容易哭。”
程迦一声没吭,趴在桌上没动静。她喝了几碗白酒,人醉了。
彭野说:“我先把她送回房间。”
彭野扶起程迦的肩膀,她脑袋撞他锁骨上,她睁开眼,直直看着他,脸颊红扑扑的,眸子里装了水,星子般闪耀。
像一阵细雨,彭野心一滑,仿佛磕了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