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烽火望炊烟(2)(时至九月。日本关东大地震...)

夜阑京华 墨宝非宝 3019 字 10个月前

那时的谢骛清以少将军成名,面对镜头的站姿是当年父亲授意的。一手斜插在军裤口袋里,一手搭在军装外的宽军带下,虚握成拳,是当时将军们喜欢的姿势。

十八岁的他下巴微微扬着,心有长风万里。

那时的他并不知半月后就要遭受一次刺杀,自幼抱着自己的伯伯一次下了狠手。后来你他醒时见家人的眼泪,就想,谢骛清这个名字其实是负累,让亲人哭的三个字。

所以他不太喜欢用谢骛清,从回广州,照旧对外用谢卿淮。

谢骛清这次回来,是身体吃不消了。

他自重伤初愈到长途北上,没两月又跨越大半个中国,直接深入前线,这仗一打就是快一年。那天在广州公寓被二姐强迫看医生,直言,须静养,不能再颠簸受累了。他不得不将离开的日子延迟到一月底。趁着休息时,被拖去西江讲武堂作特约教员。

谢家除了大小姐,余下都对外自称是无党派人士,在讲究派别的讲武堂算异类。因他是历经反清、反袁和反军阀的将领,倒没出现服不了众的情况,反而远离人事往来,落了清净。

军事相关的投弹、爆破、射击和刺杀等等课程都交给了普通教员,他主教攻防战术和绘制军事图纸的课程,另外还有反帝反封建、打倒军阀的思想课程。

过年前最后一堂思想课上,他讲起列国抱着不可见人的目的支持各大派系军阀,讲起日本扶持奉系的狼子野心:“列国从没放弃分裂我们,美公使也在支持直系。追根究底就是怕我们统一,怕我们稳定,稳定就意味着强大。”

“为什么我们这一代反清结束要反袁,到如今还要反军阀?我们又不是战争机器,”他在讲堂上最后说,“因为我们渴望真正的强国富民。”

下课后,广州来了人,说要见他。

人被带到他面前,很快说明来意,去年广州扣了一艘从日本回来的船,船本是送捐赠物资去的,回来绕路南洋,慢悠悠走,不知怎地走错了航路。因没有入港手续,被当场扣下了。

扣船的职员一查船是何家航运的,连发数封电报让他们补手续,对方都嫌战乱不肯冒险过来办,船员们本就是广州的人,都各自领了报酬归家,而船如何处理,却再无下文。那船可不比一般的船,贵得很。何家航运关系网大,谁都不敢擅动船只,直接锁在了码头。

等要过年了,何家终是记起还有这一艘船,来了消息说这船的原物主不是他们。南北战事太频繁,不想冒险再过来,若能通知到本人,就请将船交给其真正的物主谢卿淮……

谢卿淮不就是他。

谢骛清坐在教员休息室的椅子上,手握那封电报。港口职员悄悄打量他,如同打量一个“家财万贯、盘剥百姓”的隐形大军阀……这种新式蒸汽轮船是大船运公司才买得起的,何家航运做那么大不过买了六七艘,可想而知有多值钱。

……

谢骛清沉默地将电报缓缓对折,再折,直到折到无法再折,再被他重新打开。

最后竟带着一丝丝无奈,低头瞧着电报,温柔地笑了。

黄昏时分,谢骛清到码头登了船。

货仓里堆满了从南洋采买的物资,码头负责人对这位谢卿淮将军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见本人倒合了那个传闻,是从鬼门关回来的人,瞧着就是重伤过的。

“这里的货物他们说过期了,也不值钱,就不要了,”那负责人在谢骛清回头时,笑着解释,“您看要不要清点一下?还是交给我们办?”

林骁替他答:“让我们先清点。”

官员在码头久了,见惯了大小军阀们的贪婪,猜这货物说另有隐情,怕不能见光,立时下了船。林骁带人清点,全是耐用品,都是能给将士们用,或直接卖了换钱的好东西,没有一样和“过期”有关。这全在谢骛清的料想内,他让林骁今夜务必清点卸货,离开货舱。

林骁望着满舱货物,比谢骛清的感慨还要多。

“林副官,”读书的轻声问,“这些真是我们的了?”

“是,全是我们的。”林骁轻声说。

这些人跟着谢骛清时间短,不会懂,谢骛清一个常年在山林平乱,不开赌、禁烟土,连税都不收的将军,就算打上十年,缴获来的东西也不够买这么一艘船。更何况还有满舱的货。

“一过年……年初五,”林骁没说几个字就断一下,像无法掌控翻涌的情绪,“是将军的生辰日。这些……是生辰贺礼。”

谢骛清走入驾驶舱,上了铁锁的轮舵上一层灰。他立在那儿,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包飞艇香烟。他抽出一根,在夕阳的暗黄光线里,低头以手指虚拢着一簇小火苗,将香烟点燃。

谢骛清的脸、五官都烟雾模糊掉了。他一手搭在轮舵上,望向玻璃外。夕阳西下的水面上,有一艘黑色布帆的木船,不知为谁停着。

未未。

这一厚礼,让我如何还你?

1924年初秋,直奉军阀大战拉开了血色帷幕。

何未和人谈广州和香港之间的省港航路,那人约她到一个影院里见,她进去便见到投影的光从后照到前面,正放映着激烈无声的黑白画面:士兵们冲向重机枪,栽倒在地翻滚……因为无声,更显骇人。光影交错间,有飞机起飞轰炸,仍旧是无声的。

有人低声说:“二小姐,在前面。”

何未强定了定心思,走到前排,那里看投影的人有十几个,其中一个竟是那日包房里披着外衣、给一旁人点烟的桃花眼先生。他认出何未,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对何未微笑着轻点头,何未颔首,惯性一笑。

内里还在为直白的战争画面而心惊肉跳。

何未为表诚意,亲自送来了省港航路的入股协议的,对方本对前来送钱的人有好感,见桃花眼认识何二,不免笑了,同何未闲聊起来:“这是九月前线拍下来的,”他指方才的画面,问身边的桃花眼:“世侄啊,你如何看?”

“陆空配合,这算是史无前例最大的一场。”桃花眼评价。

“二小姐感兴趣,可以再看一遍。”接了股份协议的人对何未笑笑。

何未表了诚意,不再耽误他们议事,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