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臣睁开眼睛,打断了谢铜的话,转身去取自己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怎的,谢铜居然觉得,这个一贯沉稳的公子,步伐竟是有些乱了。
林夏呆呆看着谢子臣离开,终于反应过来,转头道:“你说世子他怎么了?”
“我这里探子传来的消息,”谢铜皱起眉头来:“说是魏世子在长平遇到□□,被暴民追至悬崖,坠崖……身亡了……”
听到这话,林夏终于明白了谢子臣的失控,她张了张口,心中一片慌乱,却是不知道怎么才好。
若蔚岚真的遇害了……长信侯府……还保得住吗?
若长信侯府保不住了,魏华……
她不敢深想,而谢子臣在里面换着衣衫,听着他们的话,手微微颤抖。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
然而昨晚的梦境却历历在目,蔚岚从悬崖跌下,就在他面前。她的笑容,她眼里宠溺又留恋的目光。
谢子臣系上腰带,慢慢闭上眼睛。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软弱的一个人,有那么一天,他也会这么怕一件事。
他不敢出去,独自一人站在屋里,他想,他总的加起来,已经活过四十岁了,若还在人前哭出来,该多丢人。
可他又不知道怎么按耐住心里那份惶恐,他深吸了一口气,摩挲着腰上的玉佩,反反复复。好久后,他终于睁开眼睛,走了出去。
出门前,他看见王曦、林澈、苏城都赶到了他门前来。
“这是我王家的令牌,这是林家的,还有嵇韶的、阮康成的,”王曦将两个令牌交给谢子臣,神色郑重:“若是用得上,你无需顾忌。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将阿岚和阿衡带回来。”
“这是本王的。”苏城也走上来,将一个令牌给他,脸色颇有些难看:“本王不信她会死,你好好找。”
谢子臣没有客气,他将令牌都收进了怀里,垂下眼眸,哑声道:“我也不信。”
说完,他抬起头来,郑重道:“子臣此去,长信侯府,便劳烦诸位照看一二了。”
“放心吧。”王曦点了点头:“能照拂的,我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各位今日恩情,子臣没齿难忘,长信侯府交托各位,来日若有他用,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子臣拱手谢了众人,王曦这个人他最清楚不过,长袖善舞,如今他虽承诺了,但这朝堂之上,没有利益,谁又真的为谁办多少事?若蔚岚真的死了,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别人。
除了他。
好在他活着,给了众人这个许诺,也是一个姿态。哪怕蔚岚死了,长信侯府,也有他谢子臣在身后。
听得他的话,众人都是心思通透的,王曦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道:“子臣,你放心去找阿岚吧。”
谢子臣点点头,也不在多话,带上人驾着马,立刻便冲了出去。
他心里憋着一团火,烧得如此灼热滚烫,让他疼痛不已。他没办法停下来,一路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日常休息,几乎是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他的手掌磨得通红,全都破了皮,跟着他的侍卫都疲惫不堪,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五天五夜的路程,他们便赶到了荆州,半夜敲开了荆州城的大门,谢淮匆匆忙忙赶来迎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风尘仆仆而来的侄儿。
他记得当年在盛京见过这个侄儿,虽然不大受宠,但也是一副干干净净、面容俊美的模样。而面前这个人,一袭黑衣染尘,面色憔悴,眼下一圈青黑,明显是没怎么休息过的模样。
“子臣……”谢淮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谢子臣与蔚岚关系好,却从没想过,当这位少年世子的死讯传到盛京后,千里奔赴而来的,不是这个世子的家人,而是自己的侄儿。
“她在哪里?”谢子臣看见谢淮,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他已经五天五夜没怎么休息过了,他睡不着,一闭眼,满眼就是那个人在梦里从悬崖里坠落的样子。他害怕,他惶恐,于是能不睡,他就不闭眼。
他其实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可他总觉得,所有事都得有个结果。他看不起皇帝,但有一句话却是对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说她死了,总得有点凭证吧?
于是他沙哑着嗓子,艰涩再问了一遍:“她在哪里?”
“魏世子的尸首……尚未找到。”
“那你们怎么敢说她死了?!”谢子臣猛地提高了声音:“尸首都没有,你怎能说她死了!”
“子臣……”谢淮叹息出声:“那是万丈悬崖,大家看着她和桓衡一起跳下去的。我带你去看她的遗物吧……”
说着,谢淮便提着灯笼上前,走了几步,见谢子臣还站在原地,便道:“子臣?”
谢子臣恍惚回了神,点了点头,便麻木跟着谢淮上前。
谢淮带他来了蔚岚之前住过的房间,推开了房门,有些遗憾道:“魏世子来时,住的便是这个房间。别人将她遗物带回来,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我想着你大概会来看看,便将东西都留在这个房里。”
谢子臣没说话,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放着的那把小扇,和一件带了血破开的白衫。
那把小扇是他送她的,平日里,这把小扇就在她手里打着转。他还记得,当初皇帝将她召进宫里,她将扇子让染墨交给他,于是他同她说,这辈子如果她不是死了,就别把扇子再还给他。
而此时此刻,这把扇子却完好无损放在床上。
谢子臣没敢过去,他就静静站在床前,看着那把小扇,总觉得片刻之后,那人便会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扇子打着转,然后回头看他,眉眼一挑,俱是风流,然后用那温柔又宠溺的口吻道:“子臣,怎的哭了?”
你看,喜欢一个人这样容易,习惯一个人,亦是这样容易。
谢子臣低低笑出声来,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用手捂住眼睛。
谢淮有些担心,不由得道:“子臣,我知你对蔚岚兄弟情深,不过,逝者已逝,还是节哀顺变才好。”
“兄弟情深……”谢子臣低喃着,嘲讽笑道:“我对她……哪里是兄弟情深……”
说着,谢子臣脑海里回闪过那人无数画面。
那年她驾马而来,朝他伸出手来,广袖翻飞;那年桃花树下,她将他按在树下亲吻,唇齿相依;那年长亭水榭,她含笑与他唇枪舌战;那年众人泛舟湖上,她身披月光,酌酒一杯。
他记得她的吻,记得她的笑,记得她手腕一翻将小扇遮在头上,风流肆意的模样。
他本以为这是可以克制的、浅浅的喜欢。
却在这一刻终于明白,有些人无需言语,便会悄无声息,入侵你的生命,缠绕你、抱紧你,然后生根,发芽。从此你的生命与她相伴,你的心与她相依。
终此一生,生死不离。
谢子臣朗声大笑起来,含着哭腔,而后一口血喷涌而出,竟就直直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谢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却见那个俊秀公子,早已昏死了过去。
而另一边,桓衡帮蔚岚洗了衣服,晾在竹竿上。
蔚岚咬着西瓜,看着桓衡洗的衣服,不由得笑出声来:“阿衡,你这个衣服,洗了和没洗有什么两样?”
“哎呀你别挑了。”桓衡有些不耐烦:“老子洗衣服已经不错了。阿岚,咱们这要躲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蔚岚眯着眼,看向头顶上的日头,慢慢道:“躲到……大伯们动手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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